一个时辰后,孤舟飘荡在山水之间,楚歌领着他们进入了一间破庙,里面有提前准备好的吃食和医药。
    听楚歌的话,这里竟然已经到了洛州和修阳的交界处。
    昨日霄宁带着蒋凌先上岸,不料遇到了伏兵,霄宁奋勇之下杀出重围,带着蒋凌跳入江中,这才得以逃脱,他和杨遇春是伤得最重的。
    蒋凌懂些医药,当即撑着病体给两人包扎。
    杨佑在一旁打下手,审慎地观察着破庙的环境。
    划船的时候,他注意到,楚歌的船夫又聋又哑,与人交流全靠手势。
    楚歌怎么会来,一个妓女又如何知道他们的行程,为何会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重重疑惑笼罩着杨佑,碍于楚歌和卓信鸿的关系,他并没有当面问出来。
    楚歌与船夫告辞后,和卓信鸿一起进入了破庙。她从食篮中拿出烧饼递给卓信鸿。
    卓信鸿没有接,只是一个劲地看她,冷冷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楚歌叹了口气,“你们出发的那天晚上,惠妃娘娘的内侄武聪都尉到清苑做客,嫣如去伺候的,她听到武聪和一个男人说你们肯定到不了西南,还说自己已经替皇子殿下准备好了守丧的一切事宜。嫣如觉得不太对,就来告诉了我。”
    果然和杨佑猜想的一样。
    武聪曾是武将出身,后来被皇帝调到京城,他手段也是够高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拉拢了杨庭的人,杨庭还没发现。
    不过楚歌也是胆大,她想通知卓信鸿,却苦于不能离开清苑,便跑到徐开霁那里求徐开霁帮她赎身归还良籍。徐开霁听闻此事后立刻派人前来追赶杨佑一行,楚歌被户籍的事情绊住了两三天才离京南下。她从徐开霁那里得知了杨佑的出行路线,推算着时间抄小路追人,她知道在洛州肯定是赶不上了,便准备先到修阳等着。
    谁料昨夜风雨急催,她乘坐的民船不得不靠岸,停在洛水畔的小码头。按理来说,狂风骤雨,是不会有人出行的,可就是昨晚,洛州士兵突然出现,封住了码头,开始一艘船一艘船地搜人,一整夜都没有离去。
    楚歌旁敲侧击也没问出来是什么缘由,只知道他们要找几个人。
    杨佑坐的官船是特供的,楚歌等了许久也没看到官船从江面经过。
    虽然这些事情都是零零碎碎,但她仍然从其中拼凑出了某些关键的因素,假设杨佑真的被人针对,那么他们一定设法逃了出来,否则不会有人派兵封锁江岸,洛水江岸绵长,中心更是有许多小岛芦洲,如果士兵还没撤走,就说明他们一直没有找到杨佑一行。
    那么他们最有可能躲在哪里?
    楚歌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码头,骑马沿江走了一段,找了一艘民船,沿江寻找杨佑一行的踪迹,她并不敢声张,只能通过歌声来示意。
    卓信鸿仍然有所怀疑,虽然他也不愿意这样想,但必须把一切可疑因素都剃除,他道:“时间仓促,你又如何在这里准备医药吃食?”
    楚歌知道他的顾虑,直言道:“洛水沿岸游侠山匪颇多,山间常有他们落脚歇息的地方,这些地方都会备有出行的一应东西。”
    “那你怎么会知道?”她这样一说,卓信鸿更是怀疑了。
    楚歌轻轻一笑,“我爹曾是洛水漕运长官,我好歹也在洛水边生活了一二十年,这些东西都是知道了的。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卓信鸿接过饼,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一夜逃亡,又在芦苇荡吹了冷风,他也是饿极了。
    楚歌过来帮霄宁包扎伤口,霄宁身上的伤虽然多,看着吓人,好在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血流得多了,脸色苍白。
    杨遇春可是实打实地挨了好几刀,蒋凌和杨佑一开始还担心他伤势过重,谁知他昨晚睡了一会,今早比杨佑还精神,就像是山间的野草,短短时间内就能恢复生机。
    霄宁笑着拍了拍杨遇春的肩膀,“到底是年轻,底子好。”
    杨遇春嘿嘿一笑。
    霄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楚歌姑娘,乍一看,也是肌肤胜雪,顾盼生辉的人物,美貌的人他师弟可见多了,楚姑娘又是哪里能让卓信鸿魂牵梦萦?
    霄宁道:“楚姑娘,小生净明道霄宁。”
    楚歌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温柔地回道:“原来是卓公子的师兄,有礼了。”
    别说,她笑起来真是挺好看的,如三月春花一般,温柔动人。
    “楚姑娘的父亲既然是漕运长官,又为何会到京城……”霄宁没有把话说实。
    杨佑默默坐在杨遇春身旁,听着他们的交谈,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言语神态。
    楚歌对她的身世并没有过多的悲怨,平静地说道:“我爹因为贪污被抓,流放岭南,在途中病故。我们小门小户,人丁稀少,父亲死后,母亲与祖父相继去世,又被山匪劫掠,我家就没了。后来辗转被卖到了清苑,这才在京城住下来。”
    寥寥几句,一家的悲欢离合就这样淡然地带过。
    霄宁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
    卓信鸿惊讶地说:“你从未和我说过。”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楚歌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对着霄宁说道:“道长,我不姓楚,楚歌只是个花名罢了。”
    霄宁赶紧道歉,“倒是我对不住姑娘了。”
    楚歌摇头,“无妨。”
    她帮几个男人料理完基本事宜之后,就走到了破庙外,有意识地给他们几人留下了交谈的空间。
    杨遇春拿起一个饼递给杨佑,杨佑咬了一口,又干又涩,不是精细的白面,也不知道是什么粗面夹了东西,苦涩中带着浓厚的咸味,还夹着些许细碎的泥沙。
    杨佑在口中嚼了两下,差点没吐出来,他看其他人都在吃,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恢复精力。
    有得吃是最重要的。
    杨遇春见他食不下咽,递过来一壶水,杨佑就着水勉强咽下小半块饼,再多也吃不下了。
    杨遇春将他剩下的饼都吃了,小声说道:“苦着王爷了。”
    “没事。”杨佑笑着说。
    目前的形式,他们先要知道洛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究竟有哪些人参与了对杨佑的刺杀,还要知道沿岸城市的封锁是否存在。
    都需要有人下山探取情报。
    杨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卓信鸿和蒋凌两个基本没带伤的人当即表示愿意去山下走一趟。
    杨佑看了看他们,慢慢摇头,斟酌着说道:“卓兄,如果可以,我想能不能拜托楚歌姑娘……”
    “不行!”卓信鸿立刻拒绝。
    楚歌能跑来找他们已经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了,一介女流,只是念着卓信鸿的旧情,不该卷入他们的事,杨佑也不好再说。
    楚歌却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走进来说道:“什么事情叫我?是不是要下山看看情况?”
    她非常聪明,对局势也十分敏感。
    杨佑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她的身份。
    “我去吧。”
    她一点犹豫都没有。
    卓信鸿怒了,他站起来将楚歌拉到一边,“你?你知不知道这事情有多危险,事关皇子,动辄灭口,别人可不会给你传递消息的机会,你一个弱女子,去干什么?”
    “去给你们看看情况啊,无非是军队撤没撤,有没有抓人之类的事情,不会有危险的。”楚歌对这些东西可谓是轻车熟路。
    卓信鸿却无论如何也不松口。
    楚歌与他争辩到后来,也失去了耐心,指着卓信鸿的鼻子斥道:“你们一个个操着京城口音,还有个说河北话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官家公子。一进城就能被人看出来,别说进城了,恐怕在半路上就能被人抓了。”
    “那你也不能去。”
    “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我想去哪就去哪!”
    “总之就是不许去!”
    “我现在赎身了!”楚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卓信鸿脸上,“你管不了我!”
    “你!!!”卓信鸿脸红脖子粗。
    霄宁从食篮中摸出一把炒豆,递给杨佑:“边吃边看。”
    杨遇春接过炒豆,两手翻转,吹走豆壳和多余的盐粒,盛在手中示意杨佑吃。
    杨佑揪起炒豆,往嘴里丢了一颗,放得有点久了,豆子有些潮,不过还是比饼的滋味好。
    咔嚓咔嚓,嚼豆子的声音淹没在卓信鸿和楚歌的争吵中。
    卓信鸿拿起契纸认真看了看,“就算你赎身了,你也是我的女人,这件事情太过危险了,万一你被发现,有可能被灭口。我不允许你冒险。”
    楚歌完全不为所动,“没合户籍没有三书六礼,我算你哪门子的人,你又不是我爹,你管不了我。我今天就是得去。”
    她说着就要出门去。
    卓信鸿赶紧拉住她的手,“回来!你偷偷跟来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我不是留了钱让你在京城好好呆着吗?徐师兄自会处理事宜,你跟来就是添乱。”
    楚歌甩开他的手,冷哼道:“别人能有我熟悉洛水吗?”
    “那你也不能随便出京,这一路不知道多少明枪暗箭,西南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好好的人为什么要来受苦?你横竖不过是为了我,我又不是什么长情的人,今日就把话说开了。我不带你出门,就是觉得女人拖累,你别以为我是对你有情义。”
    楚歌与他相处久了,岂会不知卓信鸿刀子嘴豆腐心,表面看着是个硬朗的人,实际内心软弱多情,若是平时她撒撒娇,流两滴眼泪,卓信鸿就得反过来哄着她。
    但她既然决定赎身来追,自己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从前的楚歌只是清苑里的一朵花,一只金丝雀,可以向主人撒娇耍赖,现在的楚歌必须要和卓信鸿一起承担风雨。
    这是她给自己的要求,从踏出京城的那一刻起,她不能再是卓信鸿的物品,而是他的同伴,能够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的人。
    楚歌跺脚吼道:“你以为你有几斤几两?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又不是为你来的,自作多情!”
    “好!”霄宁鼓掌,“说的对!楚歌姑娘,今日方知你实乃女中豪杰!”
    卓信鸿的脸都黑了。
    楚歌道:“我是为了王爷来的,若不是为了王爷,我哪犯得着餐风饮露,风尘仆仆地追人?”
    杨佑:……
    你们吵架也别祸水东引啊。
    说来说去,最后卓信鸿还是拗不过楚歌。
    其实他们都知道楚歌是最好的人选,杨佑也就顺着楚歌的意思,让她去看看情况。
    卓信鸿叹着气,自己在门外蹲着。
    杨遇春生起一堆火,将众人的衣服烤干。
    火光温暖地摇曳,杨佑看着橙黄色的火焰,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折腾了一晚,几乎没怎么睡,一直提心吊胆。
    杨遇春连着脱下两件衣服,铺在地上,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对着杨佑说:“王爷,先睡一觉吧。”
    反正也要等到楚歌的消息。
    杨佑倒在衣服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听见了水泡的声音。
    视线昏黑,他被水流的力量推来推去,始终找不到依靠,一个个黑影在水中潜伏着,手中的白刃在水下发出刺眼的光泽。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不断往水下拉去。
    眼前越来越黑,水温冰凉,让人麻木。他眼角余光看见明晃晃的刀子正落下,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不!不,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杨佑猛地打了个寒噤。
    “王爷!”杨遇春抱着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脸颊。
    杨佑眨了眨眼,感觉四肢都脱离了控制,需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理清脑海中混乱的思绪。
    杨遇春松了一口气,蒋凌过来探了脉,“许是惊吓过度了,昨日死战凶险异常,王爷能撑着带我们出来,如今轻松了,恐怕各种情绪都上来了。”
    杨佑满头虚汗,疲惫地闭上眼睛,手不自觉地放在胸前,隔着衣服摸着龙鳞,那薄凉的触感让他安心。
    杨遇春看他脖子上有根红线,便伸手去碰了碰,杨佑如临大敌一般往后缩,躲开他的手,游离的目光立刻集中,盯着杨遇春。
    杨遇春尴尬地收回手。
    杨佑回神,擦了擦头上汗水,问道:“怎么了?”
    “你做噩梦哩!”杨遇春往火中添了柴,坐到他身边。
    杨佑头疼无比,耳边传来尖锐的鸣叫声,应该是有些发热,他坐得离火近了些,霄宁得空在庙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些藏在角落里的衣服,都是些粗布麻衣,寻常农家的打扮。
    霄宁将衣服给杨佑盖上,杨遇春摸了摸杨佑的头,又摸摸自己的头,“有点烫,睡会吧,等那个,什么歌姑娘回来了再找地方。”
    说完杨遇春将衣服紧了紧,杨佑一闭上眼就,耳边就开始冒出气泡的声音,只好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光。
    其他人都用衣服盖着安静地休息了,杨遇春一个人看着火顺便放哨,他时不时摸着杨佑的额头,看杨佑神色恹恹,关心道:“睡吧,俺守着。”
    杨佑摇头,坐起来和他并肩,“睡不着。”
    杨遇春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暗暗道:“只要俺还在,不会有下次了。”
    杨佑知道他在表忠心,没说话,只是笑笑,侧着坐过来,将背靠在杨遇春身上,抬头看着积满灰尘的破庙。
    不知为何,此时此景让他觉得熟悉。
    那是小时候,杨佑偷了厨房的红薯,揣在兜里带到了敖宸的地方。
    就先叫那里困龙池吧。
    敖宸心血来潮,要教他武功,杨佑蹲马步没几下就喊累,死活不练了,敖宸只好放弃。没过一会,敖宸又说他应该锻炼身体,提着他到湖边要他冬泳。
    杨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提溜着后领丢进了湖里,在冷水中扑腾了半天,好在他在钱塘弄潮的本事没丢,没被敖宸淹死。
    敖宸在岸边看着他哈哈大笑,每次杨佑游到岸边,他都把杨佑提着丢回去。
    杨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杀掉自己。
    敖宸笑够了,亲自下水把他捞了上来。
    两人在松林里捡了很多柴火,在神庙里燃起来烤红薯。
    敖宸把他扒得光溜溜,衣服放在火边烤干。
    他则穿着敖宸用奇异材料织成的外袍,靠在敖宸身边,听着噼里啪啦的火声。
    敖宸过一小段时间就会问杨佑,红薯烤好了没。
    杨佑被他玩了一天,实在是不想回答他,躺在敖宸的大腿上看着头顶的小破庙。
    下面都打扫干净了,房梁上还积着灰,杨佑爬不上去,敖宸又不会打扫,便让它脏着,反正眼不见心不烦。
    敖宸伸手过来摸摸他的额头,“我还记得,我见到杨烁的第一面,他也在烤红薯。他好像是被敌人追杀,带着残兵躲在山中,我循着云气而来,正好撞上了他。”
    他难得讲起自己的故事,杨佑便认真听着。
    敖宸却不再说话了。
    “没了?”杨佑问。
    “没了。”
    “怎么就没了呢?”杨佑不解,这种历史性的会面,难道不是应该久久镌刻在记忆之中吗?
    敖宸轻轻地笑,或许又不是笑,杨佑从中读到了很多复杂的涵义,小时候的他不懂,现在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回想起敖宸的神态和语气。
    只记得敖宸说:“大概就是一个愣头青和另一个愣头青讲述自己的豪情壮志,两个人一拍即合吧。过了那么多年,谁还记得呢?也没什么好记的。”
    那些风霜雪雨的苦楚,把酒言欢的畅快,纵横天下的豪情,海晏河清的壮志,早就成了故纸堆中的一堆尘烟,风一吹就散了。
    与任何人而言,都没有了价值。
    敖宸明白得晚,杨烁明白得早而已。
    杨佑品不出敖宸的萧瑟,这时候却颇有些感触,大约有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心态。
    说不上是不是他自己的牵强附会。
    如今前路凄迷,他却还要走下去,一时也有些踌躇。
    杨遇春的光着上身,肌肤透着干燥的温暖,杨佑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问道:“牛啊,除了我遇刺的那两回,你杀过人吗?”
    他本是想问,杨遇春何以在当时迅速地反应,并毫不犹豫地拔刀,而且丝毫没有任何噩梦和消极的情绪缠身。
    “杀过。”杨遇春答道。
    杨佑却吃了一惊。
    “从前春耕争水,各寨争矿,泼皮打架,伤到哪里都是常有的事情,就算不杀人,手上重了也是要命的。以前村子里遭匪,俺下手重了些,留下了三条狗命,族老替俺遮掩了。后来和泼皮打架,手里也没轻没重,不知道死人没。昨天那些人也是,不知道刀上有没有留下几条命。”
    他的河北口音让杨佑觉得好笑,“杀人是什么感觉?”
    杨遇春的胳膊僵了一下,“没感觉,比杀猪还轻松。”
    这又是什么比喻?
    “鸡砍了头也会蹦跶几下,猪被捅了脖子放血也还有力气挣扎,可是人一刀下去,不死也是半条命。太轻松了。”
    杨佑仔细品味着他的质朴而无情的话语,忍不住笑了出来,“杀人只是一刀的事情,可是一个人要长大成人,却要耗费若干的时间和精力。”
    杨遇春低头看着脚边的刀,“老道士说,正因为救人比杀人难得多,所以手中的刀不要轻易挥动。俺的刀,是用来替王爷守护天下的。”
    杨佑没想到陆善见还会教杨遇春这些东西,只是这话此刻听起来却有些大逆不道了。
    “这些话别跟其他人说。”
    杨遇春点头。
    两人又聊了些杨遇春小时候的趣事,都是些田间地头的琐事,不然就是无尽的流浪。
    杨遇春是弃婴,从小吃百家饭,在原来的村子待到十三岁,已经是个小牛了,本来已经同一户人家定了亲,当倒插门,却不料那小姑娘在路上被土匪劫走了。他奋起之下杀了三个土匪,保住了未婚妻,却让村子遭到土匪的嫉恨。
    河北官场腐败已久,官匪勾结,百姓为了生活,家族中多多少少和土匪有着联系,有的地方甚至是土匪在维持日常秩序,执行法度。
    可笑至极。
    他们村的族老和匪头子关系好,做主请匪头子吃了顿饭,土匪有错在先,便没有再找村里的麻烦,只是杨遇春却再也不能留在家乡了。未婚妻一家给他收拾了包袱,他就开始了流浪。
    苦力、纤夫、打手……他不识字,只能卖苦力,又是个牛脾气,别人来找他麻烦,他也要找回去,一来二去,竟没有在一个地方待久过,几乎在河北府全境流窜。
    好不容易在一个富户家当上了长工,又遇上天灾,河北全境缺衣少食,富户家里染上了瘟疫,下人们抢了钱粮都跑了,他守着富户一家人咽了气,也没钱请先生算阴宅,只好随便找个地方把人埋了,随手栽了几棵树,然后就顺着人流南下往京城走。
    进了京城,他才知道人间繁华,可惜再繁华也没有他的份,他们是雕栏玉砌下的蝼蚁,是达官贵人们门前的弃灰。
    直到他遇到杨佑。
    杨遇春一边说着,一边也回想着自己的人生。
    小时候苦,村里的老人常常说,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在河北流浪的时候,在京城挨饿绝望的时候,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肯定有好日子过。
    可是好日子到底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只有那一个微弱的缥缈的期望像一根线一样吊着他的命,只要松一下,他就得玩完。
    庆幸的是,他等到了。
    “进了王府,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哩。”
    杨佑听着他的话,眼眶有些湿润,“一个胶东王,只能救一个杨遇春。可是天下的杨遇春何止千千万万啊……”
    杨遇春拿着木棍捅了捅火堆,侧头看着杨佑,“王爷,俺听老道士说,你是要当皇上的人。”
    他话中的真挚让杨佑无法逃避这个问题,“如果我说是呢?”
    杨佑停了会,认真道:“我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不是因为某个王爷的善心施舍,我希望每个人靠着自己的双手就能过上好日子。”
    杨遇春笑了笑,他不知道如何评价杨佑的梦想,只是隐隐有些兴奋,他握了握拳,问出了自己关心的话题,“那俺以后能当将军吗?戴着大鸡尾巴毛的那种?”
    杨佑失笑,“戴着戴着,别说鸡尾巴毛了,孔雀尾巴毛都给你戴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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