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波看见他,朝着他笑了笑,“杨柏。”
    杨佑点头,尼波进了房间,看见刘亘还在休息,将药放下后替他擦了擦身上,然后走了出来。
    杨遇春和蒋凌赶来,刚好在楼梯口碰见了她。
    杨佑笑着对尼波说:“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说,可以吗?”
    他拿出那天被刘亘砸在地上的银锁,递给尼波。
    尼波点头。
    杨佑开口,蒋凌替他们翻译。
    “刘兄他是什么时候上山的?”
    尼波歪着头想了想,“大概十多天吧。”
    尼波是个聪明的姑娘,杨佑害怕直接问刘亘的消息会引起她的怀疑,只好旁敲侧击,“你做了什么惹他生气?”
    尼波也很疑惑,“我看他长得好看,给他打扮一下,他就生气了。”
    杨佑劝道:“刘兄是汉人,可能不太清楚苗人的装扮,一时有些生气。不过,他上山那么久,怎么不见家人来找?他有和你说过家里的消息吗?”
    尼波摇头,“没有,当家的也不让问,说他是官府的人,让我们都离他远点。”
    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大概是刘亘醒来,杨佑说了几句便打发走了尼波,走进房门,刘亘正躺在床上揉眼睛。
    杨佑拿起药碗,坐在床头,垂眸看着刘亘说道:“刘兄啊,你骗得我好惨!”
    刘亘还没清醒,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
    杨佑这时候又不说话了,只是喂着药,吊着刘亘的胃口。
    刘亘看着他低沉的神色,再次小心地问道:“杨兄,到底发生什么了?”
    杨佑紧紧盯着他,知道刘亘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的神色,方才说道:“我看你一个人在山上着实可怜,又想着我们道长和几位当家的关系不错,便自作主张去和寨主说,想带你下山。”
    刘亘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没想到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人会为了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一时有些感动,他先是避开了杨佑的目光,看着药碗里晃荡的褐色液体,喃喃道:“怎么说?”
    “寨主骂了我一顿,把你的身份告诉了我。”杨佑含笑看着他,“刘兄,既然是官府的人,缘何遮遮掩掩,不说实话?”
    刘亘支吾了半天,叹道:“非是我刻意隐瞒,事关官府机要,实在是要处处小心。”
    杨佑将药碗放到一旁,逼近了看刘亘的眼睛,“刘兄之前反复劝我离开卧龙岗,可是因为官府近日要上山剿匪?”
    刘亘才惊觉这个少年是多么的敏锐,他眯着眼睛点头。
    杨佑继续追问道:“西南官府一团散沙,各自为政,剿匪?”
    杨佑冷笑,“刘兄莫不是在说笑话?”
    “是真的!”刘亘说到此处情绪激烈起来,“你信我,官府一定会来,而且就在这几日,不会等太久。卧龙岗在此地为非作歹三四年,今日便要一举铲除。”
    倒还真有信心。杨佑并不觉得刘亘在骗人。
    可是卧龙岗虽然有秩序,对西南政局却远算不上眼皮底下的威胁,刘亘敢打包票。
    要么他知道官府的内情,要么……
    他就是那个让官府不得不攻打山寨的理由。
    相比较之下,杨佑没来由地觉得后一种可能更靠谱些。
    “我不信官府会来打卧龙岗,你在骗我,刘兄。”
    杨佑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他冷静的语气让刘亘打了个冷战。
    “你的身份可不简单,”杨佑看着刘亘的脸说道,“我已经和寨主说你的伤很快就能治好,但是现在还在昏迷。你也知道,如果我告诉寨主,你早已清醒,等待你的会是什么下场?”
    刘亘面如土色,眼睛转了转,颇有深意地看着杨佑,“杨兄好心机。”
    “不敢当,”杨佑轻笑,“我这人一贯是有来有往,你对我诚实,我也不和你耍花招。刘兄骗我在先,我如今不过是看在大家同为汉人的面子上,为刘兄拖最后一点时间。你要怪,就怪尼波姑娘找了我们来治你的伤。”
    “不过,如果我们不替你治伤,你也没有机会坐在这和我说话了。”
    刘亘皱眉,迟疑片刻,主动开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保命而已,”杨佑摊手,“你们一个个都遮遮掩掩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说以后会做什么。”
    刘亘问,“这么说,要是你知道了我在干什么,你会帮我?”
    杨佑道,“或许会,或许不会,还要看刘兄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你要知道,大家都是良民,比起土匪,我还是跟信任官府些。不过要是你骗我的话,那可不好说了,毕竟,卧龙岗上的日子也很好过。”
    刘亘咬着唇思考了很久,杨佑耐心地等着他。
    刘亘孤身一人身处龙潭虎穴,他一定会选择依靠杨佑。
    因为他没得选。
    刘亘松下了一口气,看着杨佑说道:“既然杨兄说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就坦诚相待,我本名刘慧,家父乃是剑南节度使。”
    蒋凌和杨遇春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知道他们在半路上会捡到一个节度使公子!
    杨佑早就明说过,此行西南,最大的两方阻力恐怕就是剑南节度使刘氏和蜀郡太守武氏。
    刘慧见杨佑脸上波澜不惊,心底不禁高看这少年几分。
    杨佑却是硬撑着自己不要露怯,越是冷静越能唬人,他抬手行礼,“原来是节度使公子,小民失敬了。”
    刘慧苦笑道:“什么节度使公子,都是笑话。西南政局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只有自己出来剿匪,谁知还被土匪擒上了山。不过杨兄请放心,父亲的部下不日便会前来。不管杨兄说不说我的身份,也不管我在卧龙岗是死是活,攻打卧龙岗一事都是不可避免的。”
    刘慧又把问题丢给了杨佑。
    剑南节度使刘武只有刘慧一个独生子,从刘慧被掳到山上的那天起,卧龙岗就成为了一定会被刘武铲除的目标。
    刘武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儿子。
    话说到这里,杨佑心里也有数了,直说道:“既然是节度使大人的安排,那草民也就安心静候佳音。只是草民还有一事想问公子。”
    刘慧见他配合,心里也安定几分,“你说。”
    “黑风,也就是寨主的来历,公子可曾知晓?”
    刘慧摇头,“不曾,不过听当地官员说,他也就是一个刺配的小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杨佑笑着,留下蒋凌照顾刘慧,叮嘱他装昏迷,以免遭到黑风的审问。
    他自己带着杨遇春去找霄宁。
    霄宁一直在照顾生病的亥金,这几天把以前背过的药书都重新翻了一遍,不知从哪里知道青蒿可以治疟疾,让苗人们把附近的山头都薅秃了。
    “有效果吗?”杨佑看着霄宁在摆弄药物,主动上前去问。
    霄宁点头,“效果挺好的,要是你就任了,可以把这个药方推广,说不得要招揽一批人心了。”
    “再说吧。”杨佑手中拿着一支青蒿把玩,将刘慧和黑风的种种关系对霄宁说了,“亥金有没有说什么关键的话?”
    “除了谢谢我,好像也没什么。”霄宁道,“不过我观察到,似乎苗人和汉人之间,相处得不是很好,只是因为亥金下了命令,他们才听黑风的话,有很多人来找亥金,想让亥金当大当家,都被亥金劝回去了。”
    “你觉得,他是为什么要听黑风的话?”杨佑不解。
    霄宁想了想,“我这几天也一直在和黑风接触,他讲义气,对兄弟也好,是个不可多得的……”
    他看着杨佑,声音小了些,“不可多得的人才。亥金的寨子以前就是被官府欺压得恨了,投了土匪反倒没那么多负担。刘慧说黑风是威逼利诱才夺下整个寨子的,其实恰恰相反。他们是一个寨子整个投奔黑风的,说是税太重了,当官的又喜欢来强要姑娘。”
    杨遇春问道:“可这寨子只见壮年男女,一个苗寨,总不可能没有老人小孩吧。”
    霄宁道:“卧龙岗守山口,老弱妇孺都在后山安置着,黑风没让我们进去,我估计,只有我留在山寨里,才有机会接触到卧龙岗的全部。”
    “可你不是说,苗人和汉人相处得不好吗?”杨佑问道,说不定这是一个机会。
    霄宁摸着脑袋叹道,“王爷,卧龙岗的苗人不喜欢黑风带来的汉人,可不代表他们就喜欢我们,更谈不上喜欢官府。虽然苗汉有嫌隙,但只要关乎卧龙岗,他们还是会听黑风的。”
    杨佑点头,“黑风还算是个乱世枭雄,你有没有打听到他的名字?”
    “邓开。”霄宁道。
    “你听过吗?”杨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在禁军教头手下待过的杨遇春。
    “没有。”杨遇春没有迟疑地摇头。
    杨佑这些彻底断了打听黑风家世的念想,看来他在官场并不显眼。
    “王爷,你想怎么做?”霄宁低声问道。
    “等。”杨佑道,“等刘武的人来攻寨,你觉得他会为了这个儿子出多少兵?”
    “依我看,节度使大人怕是一定要把卧龙岗踏平的,他只有这一个嫡子,还有个庶子好像才刚垂髻(八/九岁),刘慧太重要了。”
    杨佑也是这样想的,“怎么这几日不见卓兄和楚歌?”
    “他们天天在外面,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
    杨佑嘱咐道:“这几日小心些,快点把亥金的伤治好,不要让他的病耽误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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