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万兵马围困之下,杨仕想突围,也得问问其他人答不答应。
    杨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担心,他已是笼中困兽,掀不起多少波澜。
    杨遇春过来让他跟着去督战,这是打仗的惯例,若是遇见万无一失又十分重要的战斗,主公最好是亲自到现场,把最大的功劳归给主公,剩下的功劳主公分得开心,臣下也受得安心。
    杨佑换上甲胄跟着骑马出去了。
    杨遇春把他带到了一处山岗,刚好能从高处看到下方的战况。
    杨仕的人马在包围圈中艰难地应付着。
    杨遇春吩咐好左右的人保护杨佑,打马提枪就准备冲下山。
    杨佑及时拉住了他的披风,两人交错时杨佑小声在他耳边说:“如果可以,别杀了广武王。”
    为他而死的士兵成千上万,杨佑做的孽已经够多了,他不想连兄弟之间这点最后的底线都丢掉。
    他可以和杨仕争斗,可以剥夺杨仕的权力,却不忍亲手夺去他的性命。
    杨仕杀杨倜的时候,他还可以冷眼旁观,反正不是死在他手上,可到了现在,他却要假惺惺地要留着杨仕的性命。
    杨佑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虚伪至此。
    杨遇春面露难色,“王爷,两军交战,敌死我亡,广武王神勇过人,若我留着一手,也不知能不能在他手下讨条命回来。”
    杨佑替他抹去肩甲上的尘灰,“我也只是说说,你尽力就好,若是不能保他一命,刀兵无情,我也不会怪你。”
    “去吧。”他捏了捏杨遇春结实有力的臂膀,这双手握着银枪,叫嚣着厮杀的热血。
    杨遇春双腿夹住马腹,如同入江之龙一般冲入了混战之中,刀光剑影在杨佑眼前不断地闪过,夜晚被战火烧得敞亮,血腥味浓腻得连夜风都吹不开。
    杨仕虎口生疼,手中的枪麻木地刺进一个又一个鲜活的血肉之躯,他也不知道这样厮杀了多久,满眼都是人,已经分不清哪些是人哪些是尸体。
    在这里,活人也是尸体。
    坐下战马突然嘶啼一声,他拉紧了马缰,躲过了斜刺过来的一枪,眼看人越打越少,别说武川了,他连西北的尘烟都没见到。
    汗水从嘴角渗进来,带着苦涩的咸味,他抬头望去,招展的神龙军军旗挂在不远处的山上,帅旗下有一匹白马,上面依稀坐着一个青年。
    那是……杨佑吗?
    他一边厮杀一边回想,十年未见,就连在岐山对峙了那么长时间,他和杨佑也没有看彼此。
    这竟是他们兄弟十年间最近的距离。
    杨佑好像还是当年那么俊朗,光是看着他一个模糊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不像自己,现在是一个血水沾染的失败者。
    十年前打马回京,他还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被自己当做盾牌去挡杨庭的惩罚,杨佑还会因为捕风捉影的威胁过来找他哭闹。
    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这个弟弟又弱又笨,毫无威胁。
    如今看来,那时的情态,杨佑到底带着几分真假?也许那个扳倒钱家的账本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一切。
    他一直以为杨佑是个蠢猪,是只绵羊,他怎么就没发现杨佑皮子下那颗黑透了的心肠?
    是了,他以为杨佑很弱,便不屑去管他。
    天意如此,让他栽在了十年前的一个小人物身上。
    只是杨仕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到了他的手边,为何又会全部失去?
    姚隽挡在他身边,左肩已经中了一箭。
    杨仕从背后拿下一张强弓,从脚边箭囊中拿出最后一支箭,仰天大笑,吼声若惊雷响彻战场:“诸君,且看朕此箭!”
    话音未落,杨佑只看到眼前银光一闪,亲兵大喊着:“王爷小心!”
    太快了!
    他耳朵里还残留着杨仕话语的回音,一只箭就**了他的胸口,箭头直接切断了两片胸甲之间的锁子,他听到崩裂的声音,借着一股大力从胸口贯穿而来,带着他倒在地上。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懵懂地朝着天望去,雪白的箭羽勾着一根红线,碎裂的龙鳞在空中化作点点细碎的星光,点点滴滴的微凉都落在他的脸上。
    “杨仕!”又是一声咆哮如雷,杨遇春看见杨佑倒下便不管不顾地杀将进来,怒目切齿。
    杨仕背对着他,看着杨佑倒下的方向,也不再厮杀,只是放声大笑。
    杨遇春一枪将他挑到马下,士兵们蜂拥而上,将他捅成了筛子,姚隽下马想走到他身边,被刘武一刀砍断了脖子,血浆喷涌而出,比那耀眼的火光还要红。
    杨仕在黑夜里渐渐看不清了,污血涌上,他一张嘴就被呛了,可是他还想笑。
    天意!天意!
    杨佑没死,他看得见那一箭,那一箭很准,若是射中了,杨佑当场就得死。
    可是他也看得见,那支箭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虽然会有伤,可杨佑不会死了。
    他蓦地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
    “你当不了皇帝。”
    “你没有这个命!”
    “住嘴!”
    “我只会选第一个见到我的人。”
    “住嘴!住嘴!”
    “没有我的承认,你当不了皇帝,还有你的哥哥们,你们谁都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哈哈哈哈哈……”他笑起来全身都痛。
    杨俭、杨倜、杨仁、狄飞……你们都是陪衬。
    我也是陪衬。
    他看向东方,露出了猖狂的笑意。
    谁都不会赢,因为有一个人,有着凡人没有的力量。
    又是那个道观。
    不过这一次的梦更完整些,中年男子坐在马车上,身边是一个形容邋遢的老汉,道观已经着了火,他们似乎要离开。
    老汉随意盘腿而坐,抓着衣服上的虱子,“陛下,仲微道人不帮就是了,何苦要烧了好好的一座道观?”
    陛下?
    难道这人竟然是个皇帝?可是他穿的是一般富人的衣服,这种衣服从周朝到齐国都没什么大变化,身上也没有什么饰物,杨佑一时也不能判断他是哪朝哪代的皇帝。
    杨佑想转个方向去看他的脸,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移动。
    中年男子似乎不在意他的邋遢,“他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不帮我就不能留着。事关天下,我不可不慎。和尚不知道跑哪去了,仲微也死了,现在只有你能做这件事了。”
    老汉认命一般地叹气,“一个人做风险太大,还需陛下配合。”
    中年男子点头,“你只管说,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提供。”
    “若是要陛下的弟弟呢?”
    中年男子的手指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为了天下,他会答应的。”
    为了天下什么?他们又要做什么事?要陛下的弟弟做什么?
    杨佑突然被钉在了原地,看着自己穿过了马车,看着马车越行越远,最后只剩下两行光溜溜的车辙。
    “王爷,你醒了?”他睁开眼睛,梦境过后一切都是那么清明。
    杨遇春守在他床边,一勺药放到了他嘴边。
    杨佑抬起手,想自己拿勺子,却不料牵扯得一身的痛,忍不住咬牙。
    “别动别动!”杨遇春放下药碗按住他,“你要做什么,我给你做了。”
    “我要咳咳……起来。”杨佑有气无力地说着。
    杨遇春俯身,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撑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将他抱起来,卓信鸿也在一旁看着,杨遇春把杨佑扶起来,卓信鸿便坐到了杨佑身后的位置,让杨佑靠着他。
    杨遇春替他压好被子,这才开始继续喂药。
    杨佑喝了几口便开始干呕,卓信鸿轻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这药也就是苦了一点,忍着些,等会喝点粥就好了。”
    杨佑又开始咳,杨遇春递给他一张手帕,他咳了半天咳出一堆黑色的血。
    杨遇春看他咳完脸色畅顺不少,安心道:“大夫说你胸口有淤血,咳出来就好了。”
    杨佑只觉得嗓子干疼,勉强喝完了药,塞了两口茶润润嘴,开始问卓信鸿:“最近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吗?”
    卓信鸿道:“广武王已经入殓,灵堂就停在了武川。咱们现在就在骊都城外二十里,狄飞将军就是不开城门,他不让我们进去。”
    杨佑靠在他的肩上,有些困倦:“什么理由?”
    “说藩王不得带兵如京,要想进城,咱们就得解散兵马。”
    “他疯了。”杨遇春冷冷地说。
    杨佑也觉得是这样,仗都打了大半年,狄飞难道还没看清他们都不是善茬吗?
    “难道是杨仁要称帝?”杨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为了自己的外孙能当上皇帝,狄飞自然会阻挡杨佑进京。
    “没有。”这是卓信鸿要说的第二件事,“他们没有圣上的车架,也没有玉玺,什么都没有,不敢称帝。”
    “难道父皇真的在四哥手里吗?”杨佑问道,“你们清点玄甲军物资是有没有注意到父皇的东西?”
    “实际上,皇上现在在咱们大营了。”卓信鸿道:“昨晚到的,师叔带着他来的。”
    弘光真人?
    “师叔说二皇子带着皇上东逃时他也跟着去了,后来广武王和狄将军交战,慌乱之中,二皇子被抢了回去,他趁乱带着圣上和玉玺逃走了,也不敢进京,就带着陛下躲在农家里。直到我们的军队来了,他才过来投靠。”
    “父皇怎么样?”
    “陛下除了有些消瘦外,身体康健。”
    杨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杨庭被折腾来折腾去,竟然还能活着。
    有时候他甚至想,倒不如让杨庭死了算了,为君为父,他都算不得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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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武王领盒饭了!给他发五毛钱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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