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醒仓促起身,心脉附近的毒素重新活跃起来,如万虫噬咬,他一个趔趄,不敌云清净一掌,当即向后栽倒,嘴角渗出血来:“仙尊……我……”
    云清净感知不到他的内力,慌忙收掌,犹疑道:“你怎么又不还手?”
    风醒捂着生疼的胸膛,稍微有些动弹不得,好不容易调息回来的功力又被云清净一掌打回起点,他注视云清净,只幽叹一声:“擅自拿走锁妖囊,是我不好,仙尊打我也是应该的……”
    云清净多次被他蒙骗,防人之心都长满一箩筐,他见风醒无比虚弱,半信半疑,忐忑地上前几步,拿脚轻轻踹了踹他:“喂,你、你怎么了?”
    风醒敛下眉头:“一时大意,被人算计了。”
    “算计?”云清净俯下身子,粗糙地抓起他的左腕,一把脉,发觉脉象时促时缓,古怪异常,于是注入灵力,却发现蓝光顺沿肩臂而上,到心口附近被黑色的雾气弹了回来。
    云清净的疑云一扫而空,扼住他的手腕愤慨道:“你中毒了?谁给你下的毒!”
    “无妨,不会伤及性命,”风醒不肯令他白费灵力,挣扎着收回了手,“只是此处并非什么等闲之地,仙尊还是尽早离开得好……仙、仙尊!”
    风醒话音未半,云清净已经趴了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仔细聆听着什么。
    风醒:“……”
    那团黑雾在心口处淤积,发出闷响,似有什么规律可寻,云清净不自觉地贴得更紧:“你别吵!”
    空寂的密室里落针可闻,风醒倏而闻见他发间的清香,心弦微颤,下意识躲避开来,却被云清净死死地摁在原地:“你别动!”
    风醒:“……”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左手在云清净背后虚晃了几趟,不敢触碰到他,只能不自然地垂在地上,低头笑道:“仙尊,你这样,我很难办。”
    云清净聚精会神,忽然逮住时机,食指轻点,风醒顿时感到心口一热,侧身吐出稠黑的血,狂躁不安的心脉冷沉下来,他缓缓坐了起来:“多谢……”
    云清净没好气地撒开他:“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了,说吧,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风醒见他不仅强行替自己解毒,还自作主张地要了个“人情”过去,一时哭笑不得:“仙尊就不怕我又胡言乱语来蒙骗你么?”
    云清净一顿,目光心虚地收了回来:“怕啊,怎么不怕……”
    风醒忽地愣怔,只见云清净懊恼地坐在他身侧,幽幽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这个人装模作样又招人烦,但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你,好像……我们以前认识似的。”
    天花板上的破洞还漏着风,掀起心里不堪的褶皱,隐约伴着刺痛。
    风醒的神情起伏不定,几次欲笑不笑,最后都风卷残云地藏进了心底。
    记忆一朝东流水,却独独留下了本能,风醒思索良久,觉得不亏,甚至有些欣喜。
    云清净见他被骂了两句还乐得自在,又不甘心地揍了他一拳:“笑笑笑,笑什么!很好笑吗!”
    孰料风醒倏地抓住他的手,两人在昏暗的密室内目光相接,心绪突兀地澎湃起来。
    云清净想要将手缩回来,可风醒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始终紧握不放:“仙尊……”
    “干、干什么?”云清净见他煞有介事,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风醒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有人来了。”
    云清净:“……”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聋子吗!有人来了听不见?!还用你说!”云清净猛然一掌将他推开,无名火瞬间烧了起来。
    风醒却笑盈盈地站起身来:“那仙尊这一脸期待的,是以为我要说什么?”
    “鬼知道你想说什么!有病!”云清净避之不及,朝铁门跑了过去,而门外凌乱的脚步声已然近在咫尺,云清净不由得凝神屏气,警惕地守在门后。
    “洞口毁坏严重!有人闯进来了!”
    “不可妄动!鸦皇命我们留守树巢!”
    “树巢到处都找遍了,根本没有鸦皇说的什么魔君啊!”
    ……
    风醒眉眼辗转冷淡下来,可云清净一向火急火燎,听闻“鸦皇”一词便迫不及待地出手将密室的门砸出一个洞,吓得一众魔鸦卫兵找不到北。
    云清净一记回踢将铁门彻底踹开,纵身穿了出去,在卫兵看来,却是从一块墙壁里蹿出来的鬼影,这些化为人形的魔鸦立刻吓得叫了起来:“什么人!”
    “鸦皇在哪儿!”云清净冷眼咆哮,身后的风醒则慢慢悠悠地跨了出来,站在甬道中央瞥见墙上若隐若现的门——无怪乎他在密室里歇了足够长的时间,却迟迟无人察觉,原来密室的门早被幻术藏进了墙壁里,看来十三当真未曾想过加害于他……
    “快说!”云清净挥出灵剑用以威慑,卫兵们瞬间乱作一团。
    风醒双拳紧攥,刹那间几道血红的电光乍现,他站在云清净身后,双瞳投出骇人的紫色,所有魔鸦卫兵顿时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地在甬道站成一排,恭恭敬敬道:“这、这边请!”
    云清净:“……”
    云清净猝然回头,迎上风醒一张若无其事的脸,面色还残留些许苍白,云清净糊涂地摇摇头,察觉不出哪里古怪,正欲提剑往前,却被风醒拦了回来。
    “又怎么了!”云清净瞪他一眼。
    风醒无奈道:“仙尊可是为墨家那个小丫头的事情来的?”
    “一半一半!”云清净敷衍地答了一句,并没有言明自己心里惦记着的羽毛精,以及那本无缘一见的《千诀录》。
    风醒知他有难言之隐,不再多问,只避开这些卫兵的视线,将他拽到角落,恳切地解释起来。
    “不是我故意虚张声势,只是鸦皇曾是魔君手下的得意干将,实力不可小觑,况且寒鸦一族寄居人界多年,如今变成什么样子无人清楚,在不可知己知彼的情况下,仙尊你……还是尽量别去冒险了。”
    云清净虚起眸眼:“放、手!”
    风醒稍一颔首,意识到自己正握着他纤细的手腕,甬道狭窄昏暗,自己将光源挡在身后,竟透出些许压迫感。
    云清净又厉声重复了一遍:“我叫你放手!”
    风醒即刻松开,倍感冒犯地后退了几步,云清净没好气地揉着手腕:“我警告你,不要得意忘形了!”
    风醒禁不住浑身一颤,诧异地看着眼前人——得意忘形?还真是沉甸甸又剜心噬骨的四个字啊……
    “我只是担心仙尊你的身……”
    “不要以为我说相信你,你在我这里就没有嫌疑了,”云清净匆忙打断,“你既然不肯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也没兴趣再问,可但凡让我知道你和魔鸦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立刻宰了你!”
    风醒沉沉地一点头:“明白。”
    云清净决绝地转身离去,风醒仍是追随在后,只是从头到尾始终离他一丈远,不敢再轻易逾矩。
    .
    树巢内回荡着低沉的轰鸣声,仿佛野兽濒死挣扎,直至未知的深处。
    鸦皇借着寝殿内微弱的灯火,打量着被黑雾钉死在墙上的十三。
    十三四肢动弹不得,脖颈上青筋四起,似乎极其痛苦:“鸦皇……放手吧……”
    “咚——!”殿门被猛然撞开,鸦皇不由得扬起嘴角:“来了?”
    十三惊恐地看向门口,发现擅闯的人竟是云清净:“怎么是你!”
    “是我很失望么?”云清净手中灵剑瞬间照亮寝殿一角,身后的风醒则不急不慢地踏入寝殿,站在云清净身侧,十三刹那泪水盈眶,不再说话。
    鸦皇徐徐转身,拖着一瘸一拐的身躯往前走了几步,殿内晦暗,唯有眼前的一束蓝光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他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你是……”
    云清净倏地扬起剑来,开门见山道:“十年前,东原墨府军师阁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之后在废墟之中拾得前辈落下的东西,要作何解释?”
    风醒听得“前辈“这声称呼,稍稍讶异,而云清净也确实没有动手的打算,坦然地亮出从墨倾柔那儿借来的一片黑羽毛,目光锐利,却在触及眼前这位老前辈之时,几度翻转犹疑,最终剥开了凶戾的外壳,留下几分礼让。
    他还以为统领寒鸦一族的领袖会有何等雄姿,孰料这威名赫赫的鸦皇看上去竟犹如一具即将风干的皮囊,靠几根硬骨头撑着,瞳孔凹陷,透出深邃阴鸷的光。
    鸦皇显然没有料到第一句会提及这件事,迟缓的记忆在边缘游走,终是捞了回来,他缓缓道:“噢……此事倒是略有耳闻。”
    云清净本是误打误撞进入树巢,不好越俎代庖,想着墨倾柔他们还在外面,便道:“当年的墨家大少爷墨洄不幸葬身火海,他的孤女眼下就在枯树林里,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一二,没有恶意,倘若前辈问心无愧,不妨随我出去……”
    “你以为你是谁!敢对鸦皇下命令!”十三突然高吼一声,声音却是颤抖不休。
    云清净闻言觉得莫名其妙:“谁说这是下命令?我既没喊打也没喊杀,心平气和地来交涉,哪里不对了!”
    一旁的风醒静默无言,目光始终悬在鸦皇身上,似乎非常惊异于鸦皇现在这副模样,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不自觉地朝云清净靠近了一步:“小心……”
    云清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与此同时,古怪的黑雾升腾起来,殿内气氛忽然变得诡异,未等云清净再回过头,鸦皇已然靠了上来,与他只有咫尺之距!
    风醒飞快地护在前方,一掌将鸦皇击退丈余,霎时间,身后殿门猝然合上,黑雾腾空流转,顷刻又压了下来,云清净茫然不知,只好拿剑挥砍,将雾气斩退。
    “哈哈哈哈哈哈……”鸦皇完全没有受风醒掌击的影响,“好一个心平气和……好一个交涉……老天不开眼!没想到孤有朝一日竟能亲眼看见仙门子弟与魔头为伍!可笑!可、恨!”
    “魔头?”云清净不明所以,只见滔天的魔气喷薄而出,将整个寝殿震得左右飘摇,若不是处在地底,几乎要掀飞出去,可自己却好端端的——眼前的风醒岿然不动,将云清净护在身后,长发飘散开来,浑然不似平日的模样。
    “死疯子……?”云清净低声喃喃,风醒微微侧过头来回望他,那刀刻般的侧脸投下几道意味不明的暗影。
    “仙尊,昨晚我问你的几个问题,现在可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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