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扬手中端着冰粉,闻言倒是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有些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冰粉,这才缓声道:“应当是翰林院秦大人家的小女儿。琼林宴的时候,她曾经跟着在秦大人身后。”
    两个人只有那么一次照面的机会,甚至连着一句话都没说,却没有想到这位秦姑娘今日竟然会有这般举动。谢瑜扬之前并未立刻认出说话的人是谁,刚刚回头多看了两眼,直到认出了秦家的马车,这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林雨时轻轻哦了一声,谢瑜扬只觉得心跳都空了一拍,看向林雨时莫名就多了几分紧张。他又不是真不懂男女之情,不是他自恋,而是以今日这情形来看秦姑娘十有八、九是对他有什么想法。而如今他早有未婚妻的事情已经在翰林院传开了。
    这位秦姑娘贸然开口,听着虽然只是调侃之意,可话下难免带上些轻视。林雨时一颗心七窍玲珑,怎么会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又怎么会看不透那位秦姑娘开口说话的心思?
    想起她之前的话,还有那挑衅的举动,谢瑜扬紧张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暗喜在心底。他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雨时的手,见林雨时没有挣扎眼底喜色越发清晰明了。
    他手微微收拢,压低了声音道:“我只在琼林宴上见过她一面,连话都不曾说过,实在是不知道她今日怎么……”
    林雨时的手被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听了这话不由笑着抬头看向谢瑜扬。
    “大哥这话我是信的,谁让大哥生就一副祸国殃民的模样呢?”她这话虽然是说笑,一双眼睛却是忍不住落在谢瑜扬的脸上。
    谢瑜扬的皮相不止是好看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身上不自觉透出来的那种气韵,比之京中权贵人家的人也丝毫不差。
    林雨时虽然认识得人不多,然而总归靳越是出身不凡的。谢瑜扬比靳越还要年轻不少,加上与靳越地位相差甚远,原本在靳越面前应当是有些局促,甚至是束手束脚才对。可从一开始两人相识,谢瑜扬还是一个禀生之时,就未曾在靳越面前露怯过。
    大约也是这份气韵,才让靳越对他另眼相看的。
    他出身贫寒,有才学,有相貌,甚至气韵都不像是寒门子弟,种种因素糅合为一身,自然是引人侧目的。
    “大哥放心,我不会胡乱吃醋的。”林雨时说着冲谢瑜扬一笑,“自然了,若是旁人故意找我麻烦,我却也不是会怕的人,大哥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什么心理准备?”谢瑜扬被林雨时调侃得哭笑不得,猛然听她这般说竟然没反应过来。
    林雨时轻笑出声。
    “自然是被人取笑,你堂堂谢修撰的未婚妻竟然是个泼辣女子的准备了!”
    马车走走停停,越是临近灵泉寺就越是缓慢,可见灵泉寺香火之旺盛。而谢瑜扬能够订到客院,可见也是有些本事的。
    林雨时并不多言语,两个人吃完了冰粉,她闲着没事就把前些日子谢瑜扬搜罗来的古食谱拿来看。食谱中有些用词生涩的地方,她偶有看不懂就还问谢瑜扬两句,倒是乐得清闲。
    谢瑜扬解释起来倒是毫不迟疑,明显是之前就做过功课的。他声音压得低,带着些许的气声,隐隐约约传到了马车之外,让不知道什么时候与他们并行的秦家马车中的秦姑娘听了个清清楚楚。
    秦姑娘是家中幼女,姐妹中排行第六,被身边人称呼一声六姑娘,对外的话也有一个秦六娘的叫法。
    秦六娘这会儿斜靠在车窗边,听着谢瑜扬低低沉沉的声音神色有些恍然,一旁的嬷嬷见状就忍不住叹气,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
    “太阳有些大了,还是把窗户关上的好。姑娘皮肤娇嫩,晒黑了可不好。”
    丫鬟闻言连忙要过去关窗户,结果秦六娘靠在窗边却是动都没动一下,只懒洋洋道:“嬷嬷,哪里就晒到了。”
    嬷嬷闻言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就见秦六娘伸出食指竖在双唇前。“嘘,让我再听一会儿。”
    马车外面的声音并不高,就算专注听了也不见得就能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只偶尔那车内会传来几声笑声,有男有女,女子笑的时候秦六娘就眉头猛跳,男子低沉的笑声传来秦六娘神色就又舒缓了些。
    嬷嬷看得头疼,忍不住提高了些许嗓音。
    “姑娘,那人可是已经定了亲的!”
    秦六娘这才回头看向身边的嬷嬷,半响才冷着一张脸道:“我知道的,于嬷嬷。”
    于嬷嬷见她这般模样并不害怕,只语重心长道:“夫人让我跟着姑娘,就是怕姑娘行差半步。”她说着示意丫鬟关上窗户,等着确定窗户关好没有声音会外传之后,才沉声道:“那位谢修撰确实是龙凤之姿,原本老爷和夫人也觉得他足以与姑娘相配。”
    秦六娘闻言神色缓和了些,可于嬷嬷并不让她好过,直接道:“可美中不足,这位谢修撰是有未婚妻的人了。夫人之前也劝过姑娘了,姑娘应当把夫人的话记在心中才是。”
    “什么未婚妻,不过是乡下跑出来的野丫头罢了,大庭广众之下还喂男人吃自己吃过的东西,也不知道羞臊。还开了个私房菜馆,不够谢修撰丢人的……”
    “姑娘!”于嬷嬷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些许的警告意味,“姑娘说话多少也要顾虑一下自己的身份。谢修撰的未婚妻是何等人物,并非姑娘可以私下鄙夷的。不管她出身如何,她总归是为谢修撰父母守孝三年,还供了谢修撰读书科考的人。”
    于嬷嬷见秦六娘神色讪讪,这才缓了口气。
    “更何况,当年天下大旱,这位林姑娘大义凛然,救下上前难民,可是在今上跟前挂了名号的。”
    林雨时确实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于就算当年大旱的时候名字被送到今上案头,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不过,随着谢瑜扬如今,金榜题名成为了京中不少清贵、权贵人家的眼中的青年才俊又或者成功快婿之后,才渐渐入了众人的眼。
    毕竟谢瑜扬私下与人说话,三不五时就要提及自己的未婚妻林氏的。
    这些人虽然从未跟林雨时打过交道,但是也渐渐把她这些年的事情都挖了出来。
    一双巧手造就的好厨艺起家,虽然是谢家买来的童养媳,却也谢氏夫妇死后一力撑起了整个谢家,供谢瑜扬读书、科考不说,竟然还给谢家挣下了个些许的家业。更是在两年前大旱的时候,在稜县力挽狂澜,连着稜县的荣县令也跟着沾光。
    这样的女子,虽然算不上什么传奇,可是也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止住了心思。
    若是一般的乡野女子,他们大可以许谢瑜扬一番前程,让他解除婚约。偏偏这女子不一般,她是被今上亲口称赞过的,更是能够从无到有挣下一份家业的人。若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女子,只怕被休弃了也是求告无门。
    可林雨时,只看她如今那私家菜馆在京中的名头,还有她与李雁、于嫣这两人之间的交情,甚至长荣公主也称赞过她“颇有几分见识”。
    这女子,只要有几分本事,几分见识,那就不是好相与的。
    谢瑜扬纵然天资傲人,也不至于让他们这般冒险拿着自家的名声去拉拢。毕竟,万一他真的解除婚约,那位林氏一怒之下告御状到了天子跟前,谁都讨不了好。
    这点道理大家随便想想都明白,不明白的只是那些在琼林宴中一见倾心的大家闺秀罢了。
    秦六娘就是其中之一。
    秦氏夫妇把这些道理颠来倒去给她讲了个清楚,秦六娘一开始听得又羞又愧,最后却是满心不甘。凭什么那么出众的谢瑜扬,就要一辈子困死在那个乡野村妇的身上?
    她原本想着,林雨时大约是个黑黄干瘦的乡下女人,皮肤粗糙,言语粗鄙。擅长做菜,那说不定还满身的油烟味道。只一想到谢瑜扬要与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她就心有不甘。
    今日原本是家里看她闷闷不乐,让她出门散心的,却没想到半路就遇上了谢瑜扬,还有他那位大名鼎鼎的未婚妻。
    谢瑜扬的未婚妻林氏,跟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不是皮肤粗糙、言语粗鄙的乡野村妇。她甚至长得颇有几分好看,一颦一笑都吸引着谢瑜扬的目光。
    很明显谢瑜扬并非她之前所想象的那样,碍于父母之命,碍于林雨时为他父母守孝三年,碍于林雨时对他的帮扶,才不得不与林雨时维持婚约的。
    他满心满眼都是林雨时。
    也就是因为这样,秦六娘才忍不住开口了。
    自小的家教让她没有口出恶言,可是还是忍不住轻轻得刺了对方一下。结果,她没刺痛对方,反而是被对方刺痛了。
    那完全不是她幻想中,胆小慎微的村妇,反而明艳大方,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
    看得秦六娘都忍不住嫉恨!
    那种肆意的洒脱,也是她想要而不敢要的。
    她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最后只缓缓吐了一口气,闷声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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