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参见陛下…”张贵妃规规矩矩的跪下行了大礼,面色沉寂。
    皇帝瞧了她一眼,甩了甩袖子坐下,冷冷哼了声,要不是仗着张贵妃受宠,他张衾哪里有如此大的胆子!
    张贵妃知道皇帝这是连她也记恨上了,遂义正言辞的道:“禀陛下,臣妾刚刚听闻兄长闯下大祸,此乃臣妾的疏忽,特来请罪。”
    果然,皇帝的脸色好看了几分:“贵妃当真不知情?”
    张贵妃抬头对上皇帝审视的目光,眼里一片坦坦荡荡:“禀陛下,臣妾确不知情,若不是刚刚下头的人来报,臣妾此时还蒙在鼓里。”
    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人,皇帝原也没打算迁怒,眼下瞧她不知内情,心中自然就顺畅了几分:“此时便算你不知情,可他到底是你的兄长,自个儿回去禁足一月。”
    张贵妃连忙磕头谢恩:“谢陛下隆恩。”
    而后她才直起身子,朝沈棠愧疚的道:“本宫听闻兄长得罪了嘉和公主,因此特地来给嘉和公主请罪。”
    沈棠低着头冷冷一笑,不愧是盛宠多年贵妃娘娘,瞧瞧这手段,以退为进几句话便消了陛下的火气,一个长辈来给她一个晚辈请罪,说出去只怕旁人要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恃宠而骄,这位贵妃娘娘倒是真以为她好拿捏。
    莫不是她温婉得久了,这些人就以为她好欺负了,怕是都忘了她刚回长安时的火辣性子。
    沈棠静静的瞧着张贵妃,语气疏离淡然:“贵妃娘娘应是误会了。”
    张贵妃一愣,而后一脸怜爱的道:“嘉和公主这是何意?”明明已过五十的年纪,张贵妃这张脸却保养得甚好,除了那些微的皱纹,硬是瞧不出其他的瑕疵,也不怪能得荣宠数年。
    皇帝轻轻皱了眉,撇了眼张贵妃没再作声。
    沈棠不卑不亢,面色淡淡:“仁仪候并未得罪于嘉和,而是害死了嘉和两个亲如姐妹的贴身侍女,仁仪候与嘉和中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并非贵妃娘娘轻飘飘的得罪二字。”
    张贵妃心头一震,她没想到沈棠会说的如此直白,丝毫不给她半点脸面,遂格外恭敬的朝着沈棠颔首,情真意切的道:“本宫知道那两个侍女与嘉和公主感情甚好,但嘉和乃皇家公主,与侍女称为姐妹确是不妥,不过嘉和放心,这事确实是兄长有错在先,不论嘉和怎么罚,本宫都没意见。”
    沈棠轻飘飘看了眼张贵妃,能在这宫里头活下来且居高位的,果真是不简单,也不知那位昭王是如何在这牛鬼神蛇的眼皮子底下活到现在的。
    张贵妃这招恩威并施对旁人或许有用,可她偏偏碰上的是沈棠。
    恩,她沈棠不缺,威,她张贵妃还不够资格!
    沈棠转头看向皇帝重重的磕下头:“贵妃娘娘深明大义,嘉和不胜感激,恳请陛下将仁仪候即刻处斩。”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掌印太监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敢如此落贵妃娘娘脸的,嘉和公主还是第一人,只是不知,这两位同得陛下荣宠的贵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张贵妃眼底暗了又暗,这么些年,还无人敢与她针锋相对,她给几分面子,她倒还真长脸了,当下语气就冷了下来:
    “嘉和公主,你我皆凡人孰能无过,嘉和公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嘉和公主心疼侍女的心情本宫理解,不若嘉和公主从本宫宫里头挑几个走权当给嘉和公主赔罪,至于那两个侍女的家人,本宫一定赐于重金,保他们一生安稳,衣食无忧。”
    皇帝抬眼瞟了眼张贵妃,便敛下眼神轻轻摇头,贵妃这些年怕是被他宠得过了头心智退化了不少,嘉和这些年为容莀收了浑身的刺,那股火辣的劲儿的确柔软了不少,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会露了刺来扎别人。
    若张贵妃今日乖乖觉觉的大义灭亲,他倒又能高看她几分,只可惜她偏要去护那个狗东西,这番争下来不免有些难看。
    他宠爱嘉和不止因她乖巧,也不仅因为她曾救驾,更重要的是她那骄傲掘强的性子,刚进长安城那年,因着脸生被人看轻欺负,她倒好,明知对方是国公府的嫡女,却丝毫不手软的将人打的鼻青脸肿。
    末了还带着几箱子礼物登门请罪,当着国公府诸位主子的面甚是嚣张的说人家嫡女没教养,架子大,仗势欺人,她便以为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小姐,亦或是哪家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养出来的,实在不晓得竟是国公府的嫡女,骂完人之后还装模作样的鞠躬道歉。
    呵…打人的时候那骄子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挂着国公府,她还能看不见不成。
    所幸容莀早早将人娶了回去,否则她还指不定在长安城折腾出什么动静来,这时间隔得太久了,贵妃怕也是忘了这茬才敢对她如此欺压。
    要想从嘉和手上讨些便宜,这长安城恐怕还没几人有这本事,想到此皇帝眼里竟多了几分兴味,许久没瞧过这种热闹了,不知昔日的小野猫还在不在。
    沈棠面色冰冷,却是看也不看张贵妃:“贵妃娘娘怕是又误会了,也许是贵妃下头的人办事不利,消息不灵通,没将前因后果尽数告知贵妃娘娘。”
    顿了顿又道:“又或许是贵妃娘娘性子太急沉不住气听话只听一半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贵妃娘娘现在可要听清楚了,仁仪候手里的人命可不止南衣北衣二人,还有无数女子性命,这仁义二字,他张衾也配!”
    “就算贵妃娘娘要迁怒嘉和,嘉和也不得不说,张衾此类人不仅活着浪费粮食,就算死了,嘉和都嫌他脏了地儿,给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嘉和也觉得是染了空气,哪怕是扔在荒野喂了狼嘉和都担心那狼吃坏了肚子!”
    张贵妃哪里听过如此言辞犀利,没有半句骂人的话,却愣是将人说的无地自容,当下气的心口子都疼,指着沈棠“你…”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
    皇帝实在忍不住轻笑了声,这小辣野猫还是小野猫,仍是那个味儿。
    “贵妃娘娘勿怪嘉和多嘴,贵妃娘娘下头的人着实没什么用,竟不知南衣北衣并非寻常侍女,南衣如今已是锦衣卫百户成眴的原配正妻,入了成氏祠堂,乃当朝正六品官员当家主母。”
    “北衣已被母亲收为义女冠了沈姓,乃沈府六小姐,沈氏族谱上沈北衣三个字就落在嘉和后头,嘉和唤她一声妹妹名正言顺!贵妃娘娘说要予她二人家人重金,并保其一生安稳,锦衣玉食?”
    “敢问贵妃娘娘,什么样金银玉器您才拿得出手,您又是哪里来的底气与能力,敢保公主府,沈府,成府一生安稳,锦衣玉食!”
    一字一句,别说留不留情面,这根本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巴掌往人脸上打,还是巴掌里带着刺的那种,一下去就是鲜血淋漓。
    这皇宫里头的绵里藏针夹枪带棒听习惯了,乍然来个如此直白狠辣的,张贵妃哪里招架得住,好在到底是在宫里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人,反应还快算,当即重重拜倒在地眼泪潸然而下:“陛下,兄长所做所为臣妾确实不知,若晓得他行迹如此恶劣,臣妾定是早早就将他严惩。”
    “至于沈府认女,成眴娶妻一事臣妾更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臣妾常年居于宫中,对于宫外之事有所疏漏确乃臣妾失察,求陛下降罪。”
    皇帝抬了抬眼皮子,淡淡嗯了声,却没多说一句话,张贵妃心里一突,咬咬牙转身跪着后退一步朝沈棠道:“兄长闯下大祸的确罪不可恕,只求嘉和公主饶他一条性命,其他任由嘉和公主处置,抄家也好,流放也罢,本宫绝不多说一个字。”话音刚落,便朝着嘉和直直拜下。
    能屈能伸,是这宫里耐以生存的不二法则,但嘉和受不受得住她这个礼,可就难说了。
    张贵妃动作迅速,然沈棠反应也不慢,她朝前一扑硬生生将人拦下,而后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抬眸:“贵妃娘娘的礼,嘉和担不起。”
    刚说完便开始剧烈的咳嗽,她这倒不是装的,这种事她还不屑装,只这身子本来就弱,在此跪了这么久,又突然来了这一出,哪里还能受的住。
    皇帝眉头一皱:“还不将人拉起来!”
    趁着张贵妃还在愣神之际,沈棠咳完一阵气若游丝道:“贵妃娘娘可万不能再如此,嘉和生了几场大病身子弱,绝对担不起贵妃娘娘的礼,嘉和怕折寿,且这要是传出去贵妃对嘉和卑躬屈膝,只怕嘉和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恃宠而骄不顾伦理了。”
    张贵妃此时脸色再也撑不住,一片青一片紫,趴在地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动作,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恰在此时,皇后踏进殿内,瞧了眼张贵妃,眼神冰冷:“贵妃这是做什么,在小辈面前失了礼,倒叫人笑话。”
    皇后一来,张贵妃才缓过神来,擦了脸上的泪颔首拜下:“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却没理她,对着皇帝见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唤了声起后,恰好下头的人抬了软椅过来,皇后亲自将沈棠扶起来搀到椅子上坐着:“棠儿只管坐着,有什么委屈同姑姑说,本宫瞧瞧看谁敢欺压棠儿!”
    众人心里呵呵一笑,您怕是误会了什么,您可是没瞧见人家只差没指着贵妃鼻子骂的那股劲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迟到…嗡嗡嗡~大肥章呀…
    今日份小野猫送上
    看看喜不喜欢
    张贵妃:嘉和公主性子柔软,温和有礼,到底是哪个狗东西说的!
    沈棠:你若是容莀,就是把公主府当了本公主都柔软的如水,你要不是容莀还敢来本公主面前蹦哒,本公主扎不死你!
    第19章
    皇后端端坐着,居高临下的瞧着张贵妃:“贵妃莫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把年纪如此作态像什么话!”
    皇帝弯了弯唇角,不愧是姑侄,说话一个比一个狠,瞧着眼下似乎没他什么事,皇帝干脆就倚在一旁看热闹。
    “仁仪候在外头干的混账事,贵妃今儿个是知也好不知也罢,本宫都不同你计较,但沈北衣三个字已入沈府族谱,那就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嫡亲侄女儿,这孩子命苦走的凄楚,如今也只剩沈府这一家亲人,本宫定是要替她讨这几分公道,倘若贵妃再不知好赖护着那禽兽不如的东西,便别怪本宫不念旧情!”
    皇后根压根没给贵妃开口的机会,几句话便将自己的立场说了个明明白白,这件事她皇后娘娘管定了,谁要是与她对着干,先得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掌印太监闻言乐了,不知娘娘您与贵妃有何旧情可谈?如果恨不得掐死对方也算的话,那倒是情分不浅。
    张贵妃此时却安静了,不是她怕得罪皇后,而是她明白此事牵连甚广,之前她只知道兄长动了公主府两个侍女,也对成眴冥婚一事略有耳闻,但却并不知其详情。
    刚刚赶过来时,收到简儿紧急传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灭亲,她初看不解其意只怪阿简太过冷血,对自己亲舅舅都能摒弃,心里头自然就多了一些气性,难免会迁怒沈棠,区区两个侍女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沈棠还真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儿了。
    而沈棠这些年温婉知礼的表象,竟让她忘记了沈棠本就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柔软性子,所以她本笃定自己能护住兄长,却没想眼下的情况已超出她的预料。
    如今简儿与太子斗的水深火热,这事一个不好是就要将简儿拖下水,按理说简儿早就进宫了,可却只派人急匆匆送了信,到此时还没有动静,说明已经被人绊住了。
    眼下这件事已不仅牵扯到嘉和公主府,还牵连了沈府与成府,就连皇后娘娘都有了名正言顺打压她的理由,况且抛开其他几方势力不说,光一个成眴就已是麻烦,锦衣卫个个铁面心冷,官职不大却手握实权,成眴无任何倚仗几年就升至锦衣卫百户,这样的人就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就算拉拢不了,也万不可在此紧急关头将人得罪了。
    殿内一时间安静的可怕,而恰在此时,外头有内侍来报:“禀报陛下,沈夫人,成大人求见。”
    张贵妃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倒是她小看嘉和了,这一环扣一环就是在将人往死里逼,这一次,兄长是保不住了。
    国舅爷家的嫡女,皇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儿,当朝六品官夫人死的这般不光彩,那罪魁祸首谁还敢保,谁又能保。
    如今只能弃车保帅,不让简儿牵连在里头,在皇帝开口之前,张贵妃重重将头磕在地上:“陛下,臣妾有罪!”
    皇帝:“哦?爱妃何罪之有?”
    张贵妃:“臣妾先前不知兄长如此混账,有失察之罪,臣妾不明真相为兄长求情,失了德仪,请陛下责罚。”
    皇帝扬眉:“贵妃不替张衾求情了?”
    张贵妃眼角落下一滴泪,咬着唇痛心疾首:“兄长多行不义,理应承担罪过,请陛下严惩!”
    皇后冷冷一哼,还真是好演技,将一个顾念兄妹之情,又不得不大义灭亲的作态演了个十成十,不过她也没再步步紧逼,皇帝明显是在回护,她何必去找不愉快。
    反正经此一事,简王算是栽了个大根头,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到底是自己宠了多年的人,皇帝自然得给她几分面子:“既已知错,便回宫禁足两月。”而后又道:“仁仪候品行不良,劣迹斑斑,谋害无辜性命证据确凿,今撤其封号贬为庶民,抄其家产,着嘉和公主亲宣圣旨,着锦衣卫百户成眴就地诛杀仁仪候。”
    “朕乏了,沈夫人与成大人就不必面圣了。”。
    “陛下英明,谢陛下圣恩。”沈棠跪地谢恩,这一场仗,她赢得毫无悬念,然却无半点开心。
    接下来的才是硬仗,毕竟她连对阿莀下手的是谁都不知晓,沈棠深吸了一口气,不论是谁,她都要将这个人揪出来,报这血海深仇。
    出了大殿,便见沈夫人与成眴候在殿外。沈棠上前行礼:“多谢母亲。”
    沈夫人微微勾唇:“棠儿不必见外。”
    经了容莀这事,沈夫人待沈棠倒多了几分亲近,也不知是怜悯还是心疼。
    成眴阴沉着脸朝沈棠谢了恩,二人带着圣旨与锦衣卫一同前往仁仪候府。
    —
    当仁仪候府被抄家,仁仪候人头落地时简王才抽开身,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原准备的大义灭亲正气凛然,一个字也没有用上。
    眼下已无他法,只得赶紧去龙华殿请罪,然却被皇帝拒之门外,简王跪在龙华殿外的几个时辰,外头已是惊涛骇浪。
    成眴带着锦衣卫在仁仪候府寻到了五十八具尸体,皆是女子,有的已成了白骨,有的还未完全腐烂,此事一出,震惊整个长安城,顺天府拿了近些年失踪的案宗一一比对,又是好一番折腾。
    皇帝得知此事迁怒简王,令其禁足两月,皇帝此番动了气身子越见不好,朝堂上的形势也发生了极大的扭转,好些保持中立的都倒向了太子,一时间简王被彻底压了下去。
    昭王府
    “主子,简王当真会谋反?”
    李昭把玩着手中玉瓶勾了唇:“左右不过是个死,何不搏上一搏。”
    金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道:“主子,奴才有一事不明。”
    李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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