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和李牧泽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被洗涤了,过去存留的克制和无望都被李牧泽翻译成了新的语言,再次输入到他的身体里,那份天真又被李牧泽修饰完整,让他变得不再那么理性了,又变回之前那样矫情、斤斤计较,敏感到浮夸的模样。
    而现在李牧泽不在他身边,原本的那个世界又回来了。
    世界没有变,是他变了,他该去埋怨谁?谁也不应该被他埋怨,是他自讨苦吃,傻白甜从来不值得被任何人同情。
    赵琛同样不想和他争执,最终只是说:“算了,你好好活着就行,就像我跟你说的,遇事儿多想想家人。”
    沈听眠觉得自己阴阳怪气,但他依然在自我厌恶中变得越来越刻薄:“哦,是啊,我一点也不想着家人,我就是个自私的人。”
    赵琛插着兜,已经走开了,听到这话,又扭头看了沈听眠一眼,他是个情绪从未大起大落的人,所以此时折过身来,也面色如常。
    “你一定得这么敏感吗?”
    赵琛拧着眉毛,艰辛地说:“和你相处太累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了解抑郁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牧泽那么懂你,你要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吗,一辈子都不和别人接触,你能吗?”
    他耸耸肩,也露出了点疲惫的意思。
    赵琛没再多说了,他摇摇头:“你太敏感了,我说什么你总要想来想去,有些迁就我没有说出来,不代表没有。”
    他叹了口气,想要再说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背过身去。
    他如此冷静,而沈听眠知道自己不冷静。
    赵琛的每个字对他来说都是自我谴责的利器,对方走了以后,沈听眠问自己:
    赵琛对自己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为什么以前没有对他坦白,为什么以前对他的友情就是克制的,划定在了既定领域内,不期待也不失望。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又开始因为一点点好开始抱有过剩的妄想了?赵琛根本不能达到他苛刻的要求,是他不长记性,明明看过天气预报,却不带伞,在暴雨中身心发冷地埋怨老天爷——完全没有这个道理。
    他还问自己:
    他活着这件事对赵琛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敏感只能作为缺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吗?
    以后还会有朋友吗?还要交心吗?有没有意义?
    是不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一辈子都要反反复复,健康的感觉永远只能是短暂的吗?
    这种咬文嚼字带来的感觉让沈听眠觉得自己非常滑稽可笑,他再次体会着敏感多疑的自己,恶心的自己,他想起李牧泽,李牧泽,可怜的李牧泽,他爱的李牧泽,永远都要面对一个这样的自己,还要来爱自己——
    李牧泽找到他的时候,发现沈听眠有些狰狞。
    尽管沈听眠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了毫无情绪的眼睛,李牧泽也可以读懂沈听眠的狰狞,他的身体是紧绷着的,那种不易察觉的戒备状态刺痛了李牧泽的眼睛。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沈听眠失望了,知道他的热情被浇灭了,再一次缩回了保护壳里。他之前有料想到这样的结局,极端地用偏激的方法保护着他。就在刚刚,他们说服了彼此,选择向世界试探性地迈出一脚,现在,他们要共同承担败者的落寞。
    不知为什么,李牧泽笑了笑,他慢慢转动着眼珠,深深吸了口气,天地酸软在他的眼睛里。
    沈听眠抬起头来,同样看到李牧泽,他瞬间放松了些,又变回那个过去李牧泽熟悉的样子,安然平淡。
    他们谁都明白,但谁都没有说破。
    李牧泽手里握着两杯奶茶,步伐一顿一顿的,看看沈听眠,又看看天空,最终还是看向了沈听眠,声音有些沙哑:“吃点什么?”
    沈听眠看着李牧泽,是啊,李牧泽。
    都没有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努力,母亲的容忍,李牧泽哭泣的眼睛,他身上去不掉的伤疤,现在全都没有了。居然这么容易就消失了,在赵琛的几句话里全部死亡。
    沈听眠点点头,不知在认可什么,他接过来李牧泽手里的奶茶:“都行。”
    他可以不迁怒于李牧泽,至少现在他可以控制住,他不会再因为外物和自己的缺憾去凶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在发病中伤害他。他可以自己消化痛苦——这确确实实是变好了,但这个事实让他在此时感到不那么快乐。
    “嗯。”李牧泽答应着,和他往前走,两个人的对话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他们一同陷入了新的茫然里,边走边各怀心事。
    这么,这么痛苦呢,活到五十岁就够了吧,已经够多了,以前只想活到十七岁的,但是沈听眠下意识看了看李牧泽,又想,四十岁、五十岁,要不还是六十岁吧。人怎么会有来生,不死,就还能和李牧泽在一块儿呆上四五十年。
    沈听眠觉得他需要跟李牧泽道歉:“对不起。”
    李牧泽从思绪中拉回神来,不那么明媚地看着他。
    “你因为我变得神经质,变得敏感,我却觉得你小题大做。”
    “你是对的,牧泽。”沈听眠眼神涣散,没力气地说,“你实在是太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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