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东乘只好噤声,一颗心却像热窝上的蚂蚁般焦灼。
    一个病弱女子竟然有本事让皇帝对她刮目相看,郭东乘总有种事情会对自己不利的预感。
    十几年的查案生涯让他有机会与不同的犯案者正面接触,甚至是斗智斗勇,让他看到了他们内心的阴暗面和脆弱面,也看到了他们值得同情与可怜的一面,他时常在想,如果自己是他们,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会如何做选择。
    尽管宋棠今日的举动要比那些人文明得体得多,但在他看来终归到底也是为了私人利益而不择手段,他不得不提防着。
    范仲通用手轻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低声说:“你别急,皇上肯定会妥善安排的。”
    郭东乘很喜欢范仲通,因为这个老头子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少有的明白人,并且无论多糟糕的事到了范仲通这里总能得到最妥善的处理,让事情朝最好的方面发展。
    所以他听得进范仲通的话。
    见范仲通这么说,他点点头,心里果然没先前那么紧张不安了。
    宋棠等皇上这句话很久了,他说出口后,她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也顿时落地。
    她略加思索后答道:“在毫无突破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已掌握的资料上,一个一个细节地抠,同时大胆假设,功夫下足了,兴许就能有新的发现。”
    她看了皇帝一眼,道:“因此臣女会首先找张公公、郁清和张文绶三人好好聊一聊。”
    皇帝说:“这几个人我们已经找他们聊过好多次了。”
    宋棠:“皇上派去跟他们聊的可都是男人?”
    皇帝说:“嗯。”
    他本来想说“当然”的,但因为是她,所以改了口。
    宋棠:“如果去跟他们聊的是女流之辈,结果可能不太一样。”
    皇帝若有所思。
    郭东乘又欲开口,被范仲通拉住。
    宋棠本想趁机再次表态,但又恐表态得太多适得其反,遂住了口,静观皇帝的反应。
    半晌后,皇帝像下定了决心般对她说:“这样吧,朕准许你协助调查此案,就按照你先前所提的条件来,那么自今日起,若一年之内你没有查出真相来,朕便会将连你在内的185人全部斩首处理,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求情。在你调查此案期间,除非很有必要,否则朕不提供给你人手,不过朕会给你一个令牌,以便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郭东乘脸色顿变,但他自知已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得闭嘴,心里却暗暗不甘。
    得到了皇帝的应允,宋棠长舒了一口气,朝皇帝磕头道:“多谢皇上。皇上隆恩浩荡,臣女一辈子铭记在心。”
    然后她问:“那么,恳请皇上暂时别处置关在大牢里的人以及守馆员的家属们,等一年期满时再根据案件的调查结果来做决定。”
    皇帝:“既然朕准许你协助查案了,在真相未明之前自然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不过,”他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抹莫测的微笑,道,“朕也是有条件的。”
    宋棠忙看向他。
    她先前已经有预感,皇帝不会那么好说话,但是皇帝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呢?她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忧。
    毕竟,若论制衡人的手段,皇帝显然远在她之上。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于是她说:“皇上请讲。”
    皇帝喝了一口茶,正色道:“即日起,你与大理寺分两路调查此案,这一年期内,若你能在大理寺之前查出真相,那么不仅你无性命之忧,其他关起来的人也保证全都可以保住脑袋,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参与作案,若是参与了作案,无论情节轻重,一律斩首处理。”
    说罢他看了宋棠一眼,见宋棠似在权衡,不知为何顿觉心头畅快,肃颜道:“若大理寺的人在你之前破了案,那么你们这185人全部斩首处理,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求情,听明白了吗?”
    这个答案一半在宋棠的预料之中,一半在预料之外。
    她没想到皇帝可以这么狠,这么绝,现在,表面上看她是为这185人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哪怕目前来看只是暂时的,但很显然自己又因此而落入了皇帝的局中,进退维谷。
    她一无人手,二无资源,跟大理寺比怎么看都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然而,既然是她自己主动来跟皇帝谈条件的,如今皇帝又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只能愿赌服输了。
    她想了想,道:“那么,为公平起见,如果臣女在大理寺的人之前查出真相,皇上又将怎么处置大理寺的人呢?”
    皇帝的眼里露出了少见的欣赏,但是很快又换上了一贯的威严,道:“正好大理寺卿在这,朕就把话当面说清楚了——如果大理寺的人不能在宋姑娘之前查明真相,那么朕会将大理寺所有职员削为平民,且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不许做官。”
    郭东乘脸都绿了,忙说:“皇上,这事非同小可,可否从长计议?”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刚才是谁一脸骄傲地说大理寺人才济济的?”
    郭东乘心里隐有不详之感。
    皇帝冷声道:“若你们比一个毫无查案经验的姑娘还要晚破案,大理寺的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
    郭东乘顿时被噎住。
    确实,如果大理寺的办案能力比不上宋棠,会是一件让大理寺和皇帝丢脸的事。可大理寺也就一办案部门而已,凭什么要担这种莫须有的风险?
    但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跟皇帝说的。
    说来说去,最应该怪的是宋棠,要不是她不自量力地来申请查案,大理寺何须面对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
    本来案子一直没破已经够让他烦恼了,如今又要被迫面对这种难题,郭东乘不免暗恨宋棠。
    但话又说回来,假如自己处在宋棠这样的处境,说不定也会像她这么做。
    郭东乘一时间心烦意乱。
    想到这事会给下属们带来的心理影响,他就更加心乱了。
    他忙用眼神向范仲通求助。
    范仲通却像没有读懂他的意思似的,正一脸专注地给皇帝泡茶。
    这个老狐狸,最懂得明哲保身了。
    郭东乘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郭东乘对自己说,要紧关头,当然是自身的利益要紧,既然皇帝给了这么一道难题他,他这次要想有活路的话就必须得把良善谦让那一套放一边去,严格按照皇帝的意思来。
    况且,他是有信心能先于宋棠查出真相来的,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情况都更利于他。
    这般一想,他便没先前那么纠结了,恭敬道:“臣和大理寺所有职员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此案,争取尽快查出真相。”
    说完后心里却莫名地不安,所以他没敢抬眼看皇帝,也没敢看宋棠。
    皇帝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好好表现。”
    宋棠看着地面,心里有些复杂。
    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吧,她在心里说,起码暂时保住了185条人命,接下来的牌子能不能打好,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她深呼了一口气,也向皇帝表态道:“臣女定当竭尽所能调查此案,不负皇上的大恩和厚望。”
    郭东乘听了脸色又不免一沉,然而还能怎么样呢?
    皇帝笑了笑,问宋棠:“好了,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按理说应该先见张文绶和郁清的,了解一下他们发现不见了九天灵珠鼎时的情况。
    但宋棠略略思索了一下后答道:“臣女会先见张公公,见完张公公后立即见另外两位。”
    皇帝点头:“嗯。”
    宋棠接着说:“皇上,张公公乃太后身边的人,臣女不知能否请得动他出来见一面,还请皇上从中协调一下。”
    皇帝:“朕会派人去知会他一声。你先定个时间地点。”
    宋棠:“明天早上如何?”
    皇帝:“地点。”
    宋棠:“就约在距离静园较近的地方吧,”然后她补充道,“不知那附近有什么适合坐下来聊聊的地方。”
    范仲通说:“那附近有一家茶馆,叫仙客来。”
    宋棠:“那就在仙客来茶馆见面吧,明天早上辰时。”
    皇帝便看了看范仲通。
    范仲通立即安排人去静园知会张公公。
    皇帝则命一名宫女去拿来一个金色的令牌给宋棠,说:“此乃朕亲赐的令牌,有了它,你可随时出入皇宫,但必须遵守皇宫的一切规矩,若有违犯,视事态严重程度来给予相应的惩罚,若情况恶劣,杀头之祸也是有的。”
    宋棠将令牌双手接过,道:“臣女记住了 ,多谢皇上!”又问,“皇上,臣女可否去大牢探探父亲?”
    皇帝顿时板起了脸,坚决道:“不可。”
    宋棠:“那可否探视母亲?”
    皇帝想了想才说:“一个月只许见一次,每次见不许超过三刻钟。”
    这已经很好了。
    因此宋棠感激道:“多谢皇上开恩。”
    皇帝觉得有点困了,但是心情却比上午好了些,所以脸色也和煦了些,对宋棠做最后的嘱咐:“一旦案情有新的发现,要立即向朕汇报,其余时候朕不会管你,你想怎么查,时间上怎么安排,全由你自己做主。”
    宋棠:“是。”
    “暂时就这些吧,”皇帝说,打了个呵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在查案的这一年里你不得离开京城,但若因查案需要离开京城,必得跟朕申请取得准许,朕届时会派人跟你一起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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