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起,李彬再也没理过崔彧,崔彧先还笑脸迎上殷勤地为李彬鞍前马后只盼他赶快消气。李彬确是铁了心的不想理他,他就知道,姓崔的外表人模狗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自己今日给了他好脸,明日说不得便要被他骑到身上去。
    因此一看到崔彧来找自己,李彬便用眼神淡淡扫他一眼,扭头就走,去做自己的事。
    崔彧起初还颇有耐心,过了几日心中也是闷了一口恶气,心道自己什么样的没玩过,让你爽翻了你倒来记恨我?
    一路上形影不离像双筷子似的两人便分开来。崔彧长得一表人才,一双桃花眼光看外表足以迷得人五迷三道。他读书不少,眼界开阔,对时局乃至各地风物都颇有见地,话匣子一开侃侃而谈,少年们都喜欢同他一起谈天说地,崔彧叫他们捧得也顺心极了,护起了短,颇有副罩着小弟们的大哥架势。不过在李彬眼里看来就像一只聒噪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崽子成日叽叽喳喳。
    小哑巴梁小宸因为不会说话年纪又小,大家都不爱带着他,李彬就同他搭了伴。梁小宸对这个异族长相的少年印象还不错,因为李彬每日都会分给他从家里带出来的糕点。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会写字,用手指在李彬掌心比划聊天,李彬个性良善,谈吐不似崔彧那样张扬,有时也喜欢说些小笑话,可以说内敛而不沉闷,时间久了梁小宸也黏上了他,两人就此形影不离。
    如此过了一个星期,李彬和崔彧谁都不理谁,白天吃饭也不一起吃,夜里睡觉李彬自觉钻进梁小宸被窝,梁小宸从小残疾在家爹不疼娘不爱,现在夜里有人陪着睡高兴得不得了,抱着李彬不撒手,小手搂着李彬的腰,两条细白小腿和李彬缠到一起,有次崔彧起夜回来一看他俩睡相险些气死。
    行军半月这日大军已到达邢州,将士风餐露宿苦不堪言,天气日益渐暖,有些人起了虱子。速不台怕动摇了军心,特放了将士们两日假,暂停邢州休顿。
    邢州城距前线已是很远,被蒙古人攻下了许多年,百废俱兴,不见多少流民,街上还有许多各种面孔的商贩,有汉人、有蒙古人有时还能见一两个回鹘人。
    人质没有完全的人身自由,军中放两日假他们却只有半日。可这也挡不住少年们的喜悦,李彬心里像长了翅膀,进城下马带着梁小宸直奔澡堂。
    李彬把全身埋进池子里享受着热水包围着自己充满汗臭的皮囊。梁小宸从未来过澡堂,兴奋地泡在水里吹泡泡,只露出一对睫毛打湿的大眼睛,直到李彬告诉他水脏才浮出来。
    两人连泡澡再互相擦了背,浑身冒着热气从池子里走出来, 打算出去下个馆子吃顿好的。
    “我,我衣服呢!”李彬走到衣架那去拿衣服,却发现那处空无一物。龟龟,这澡堂还有偷衣服的贼?李彬心疼极了,那衣服是从家里出来时大哥给换上的,袍子是顶好的缎子找汴京最好的裁缝量身做的衣摆则是苏绣的白莲花,外氅就更贵重了,前年大哥带他去西域时从商人那买来的薄可透肉的纱料,领口还勾着银丝线。不过最值钱的还是那条镶着翡翠的腰带。都是白花花的雪花白银啊!光想着钱李彬险些晕过去。
    梁小宸的衣服倒是还在,他套上衣服感觉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
    借衣一用,回味老店。
    梁小宸把纸条递给李彬,李彬看了半晌,觉得那字迹有些熟悉,似是一位故人。
    赶忙叫来澡堂伙计,给他几个铜板换来干净衣裳,又打听这个回味老店的是什么劳什子。原来那回味老店是邢州城最有名的酒楼,平日里都是些达官贵人地主土豪去的地方,李彬问了地址,两人风风火火地去往回味老店。
    回味老店好几层高,客人不下百个,总不能挨个询问。李彬找到柜台,问那柜台伙计是否见着个拿着一摞衣服来的客人。伙计想了想连连点头,前头带领着两人去找那偷衣贼。
    几人上了二楼,三拐五拐进了个雅间,李彬定睛一看竟是笑了出来,“小红,果然是你!”
    元泓端坐在窗旁,前额散下一绺卷曲的刘海。李彬被他气得伸手去撩那刘海,动作熟练的仿佛是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
    “彬哥儿想我了没?”元泓也不生气,笑着任由李彬揉搓他的头发。
    “想死你啦!”李彬笑盈盈地坐下来,拉着梁小宸也坐到一旁为他引荐,“这是与我同行的小孩儿,梁小宸,他爹你应该还记得,前街卖米的那个梁百万。”
    “原来是他。”元泓恍然大悟,朝梁小宸笑了笑,“我叫元泓,是与彬哥儿多年的发小。”梁小宸生性腼腆,见了陌生人拘谨,元泓如此温和,他也直往李彬身后躲。
    “今天是怎么了?你怎么到了邢州来?”李彬好奇道,“而且还偷我的衣服!赶紧从实招来!”
    元泓见不得李彬生气,赶紧把衣服还给他辩解道,“莫气,莫急,我这就跟你说。爹一早知道蒙军围攻汴京便想到了你,特意叫我带了信来找你,我快马加鞭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到汴京时听说你已经做了人质随他们北上去了。”
    “诶?竟有这么回事?然后呢?”
    “然后我就偷偷跟着你们啊,想趁机找你,终于到邢州才找到机会。”
    “你武功那么好,趁他们不注意在路上给我嘛,何必偷我衣服!”
    “我的心肝儿,你可长点心吧。”元泓苦笑到,“以我的功夫跟十几个几十个蒙古人打架倒不是问题,可跟着你们的是上万的军队,你们这些人质每天又有人看着,我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进你们军营里。”
    “有道理!”李彬点点头,还是自己欠考虑了。
    “更何况我若是被发现牵连了你不说,更糟的是牵连伯父和你的家人。所以,彬哥儿,别生我气了好嘛?”
    “嘻嘻,我开玩笑的,我何时生过你的气?”李彬笑嘻嘻地伸爪,“拿出来吧,师父叫你给我的东西。”
    元泓掏出两个信封放在桌上,“爹交代我,这里两封信一封是给你的,一封是给耶律楚材的,只需你拆给你的那个,另一封信需让耶律楚材亲自过目。”
    “耶律楚材?你果然没骗我!”李彬宝贝似的捧起书信,联想到二人七夕那天的对话,心中暖流涌动。
    “我何时骗过你!”元泓粲然一笑,不无骄傲地仰起头。
    李彬打开给自己的那封信,白纸黑字一如当年的字体,信上话不多,都是些嘱咐他注意身体,多读书之类的话,特别交代了不要白费抵抗,不要以狭隘迂腐之心枉了性命,蒙古也有不少能人大才,尤其是耶律楚材。
    李彬读着信红了眼圈,想起了童年时与师父读书写字的时光,他磕坏了头,幼时种种全不记得,师父就耐心地从启蒙教起,抓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在千里之外关心自己。
    “别难过啦,爹现在身体很好,不用担心,你把这信揣好,千万别弄丢了。”元泓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怕有蒙军监视你们,所以出此下策,你们快走吧,别误了回去的时辰。在北边要保重身体,我跟爹都在等你回来。”元泓琥珀色的眸子泛着点点水光,抱了抱李彬,一如幼时哄他那般。然后点蹬窗框,一个纵身跳出窗外,消失在屋顶上。
    李彬追到窗前时,已看不到元泓的身影,只得揉揉眼睛,揣好信。进城只想着洗澡了,现下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叫来伙计点了些招牌菜,和梁小宸吃起来。席间又跟小哑巴解释了元泓的来历,梁小宸并不关心无关紧要的人的过往,饿得如狼似虎风卷残云般打扫席面,一边听李彬讲话一边猛往嘴里塞东西,看得李彬哭笑不得。
    宿营这些天,李彬早已受够了酸臭的被褥,临回去前除了买些零嘴也买了两床被褥回去,正想着要不要也给崔彧带一份,可碍着面子总是觉得有些别扭。梁小宸虽然不会说话,可似是有读心术一样,比划着问李彬要不要给崔彧的也买了,不然只有他们俩盖新被子营帐里还是一股子臭气。
    “有道理!他的也得换换。”李彬点头又买了一床,两人扛着被褥和吃食出城回营去了。
    金人和蒙古人都是游牧出身,个性爽朗爱好宴席,夜里便在营地中央点起篝火喝酒吃肉,还从邢州城的教坊等地请了些姑娘跳舞助兴。
    崔彧不愧是崔彧,李彬也不知他何时和那些金人蒙古人打成了一片,他们开篝火晚会竟然把崔彧也叫了去,直到深夜满身酒气的崔彧才回到帐篷里。梁小宸早就睡着了,李彬也等得直打哈欠。
    “回来了?等死个人,你的新被子在那,臭的那个我已经扔了你就盖新的睡吧。”说完又是个大大的哈欠,“可困死我了……我去睡了……”
    一听到李彬主动找自己说话和那床新被子,崔彧就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瘪了。
    趁他还没躺下,一把抱住他,“彬哥儿不生气啦?愿意理我了?”李彬一心想睡觉,把崔彧推搡到一边,“气个卵!小爷要睡觉了,滚一边儿去!”
    “你不说清楚我不准你睡!”喝了酒的崔彧就像个不听话的小孩儿,李彬拿他简直没辙。
    “行行行,不生气了,气也没用,你就是个小人。”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崔彧不管李彬的抵抗,自身后将李彬搂在了怀里,双唇凑到李彬的耳边,不停地喷出温热的酒气,“反正也回不去家……死也要死在外面,倒不如彬哥儿和我搭个伴,我俩一起双宿**可好?”
    “鬼才要跟你双宿**!你不回去也就罢了,我一家人可还等着我呢!”说着连拽带咬,将崔彧搂着自己脖子死紧的手掰开。“你好好睡觉,醒醒你的酒!”
    被李彬严词拒绝,崔彧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不免带出些失望来,喃喃自语道,“哎,彬哥儿宁愿独自一个孤苦伶仃一辈子,也不愿意要我……”
    李彬的所有耐心都叫这个醉鬼消磨得一干二净。他听说有人喝醉了便喜欢脱衣服耍酒疯,有的则倒头呼呼大睡,可万万没想到崔彧喝醉了便要找人互诉衷肠,实在是烦人得很。
    “你睡觉,你现在闭眼睡觉我就好好待你!”
    “真的?”
    “真的,不骗你,骗你我就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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