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彬正带着别儿哥和撒里达两个小孩捉虫子,没想到一直在外住的斡儿达赶回了王府。李彬还在纳闷,听别儿哥说斡儿达要去西部边陲驻守,此次是来同弟弟们告别的。
    “为什么边疆之地还需要斡儿达王子亲自驻守?没有驻守的将军兵士吗?” 李彬好奇地问别儿哥 。
    “当然有啊,不过大哥不放心,西边的钦察人和不里阿耳人都凶得狠。”
    “钦察人和不里阿耳人?”这就触及到李彬的知识盲区了,他不甘心地追问道,“那又是什么?给我讲讲呗?”
    别儿哥自顾自地斗蛐蛐,“我就只知道这些,其他也不太清楚,你去问大哥二哥吧。”说着丢下蛐蛐又捉了条大毛毛虫,去吓唬跟在他屁股后头慢慢腾腾的撒里达。
    两个小孩在院子里追追打打鸡飞狗跳,吵得李彬心中又烦又乱。
    终于捡着吃饭时没旁人且清净的机会,李彬逮住拔都不放,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想问的问题劈头盖脸地丢向拔都,诸如“花剌子模是怎么回事啊”“钦察草原到底在哪”“钦察人和保加儿人是什么东西啊”等等。
    拔都起先还认真听着,后来越听越觉得古怪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安抚李彬慢慢讲话莫要被饭呛了,待他都问完了才悠悠然开口道,“你问的着实有些多,容我一点一点慢慢回答吧,我先从花剌子模讲起。”
    李彬放下碗筷正襟危坐侧耳倾听,连从前在学堂上课都从未如此认真过。
    “你可知爷爷当年为什么要攻下花剌子模?”
    李彬摇头,“不知道……我本以为只是成吉思汗想要**领土……”
    拔都笑了笑,“这倒也对,自爷爷追击蔑儿乞残部与花剌子模起了些摩擦后,花剌子模就一直视我们蒙古为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想也知道爷爷他老人家不可能没有吞并花剌子模的雄心壮志。”
    李彬咽了咽口水急急追问,“那后来呢?后来又怎么打起来的?”
    “爷爷一开始确实抱着与他们修好的打算,还派了支五百人的商队去,结果这五百人的商队,只余镇海一人逃了回来……”
    “等等,难道说……?”
    “到达讹答剌时,城主海儿汗以我们蒙古商队是间谍为借口将他们屠杀得干干净净,五百人只剩一人逃脱……”
    李彬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白玉似的手不住颤抖,“那可是五百条无辜的人命……”
    拔都轻轻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盛怒之下,爷爷便联合西域的诸联军先踏平了哈喇契丹后又令花剌子模覆灭,只可惜攻打撒马儿干时还是让狗皇帝摩诃莫逃掉了。”
    李彬似听戏一般入了迷,眼睛眨也不眨催问道,“然后呢!”
    拔都最喜欢看他认真出神的模样,就在此时即使抓着他的手亲一口他都不会反应过来。
    “后来爷爷便派速不台和哲别追击摩诃莫,可没想到那位皇帝跑得太快,最后竟跑到里海中一处小岛上。”
    “里海又是哪啊?”李彬还没在书上见过这词。
    拔都看的汉人书籍也不多,想破了头才只想到一丁点来,“便是古丝绸之路所说‘西海之地’吧。”说罢,笑道,“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后来摩诃莫死在了岛上,速不台与哲别将军终究是没能追上……”
    李彬也像跟随速不台哲别的大军追了一路却什么也没追到的将士一般垂头丧气,“没追到,后来就回去了吗?”
    “当然没有,我们蒙古人的脚步不会因为这么点挫折而停下的。”拔都不无自豪地挑了挑眉,继续说道,“当时已快入冬,速不台与哲别将军便到阿塞拜疆的草原过冬。待来年冰雪消融时,翻过太和岭,消灭了里海西岸的诸多部落。”
    “咦?追了这么久,他们还不班师回蒙古草原吗?”
    “你且听我慢慢讲啊,就在他们决议东归时,却遇到斡罗斯诸国与钦察人的联军,两位将军在迦儿迦河畔将罗斯钦察联军打得大败而归,之后便向东返回西域。回程路上却遭到了不里阿耳人的袭击,哲别将军也战死了……”
    “我的天哪……”李彬已是听痴了,“这比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精彩!只可惜我却听不太懂,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告诉我钦察究竟在哪里呢?”
    拔都点头笑道,“我倒是喜欢你这股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
    李彬知晓他是嫌自己问得多了,搔了搔后脑勺,嘿嘿一笑低下了头。
    “爷爷曾说将也儿的石河以西的康里以及钦察等地封给我阿爸,现下我们所在的便是康里故国,此地地处锡儿河流域,这块地便叫做‘花剌子模’,当年花拉子模帝国从此地发家立国,所以才称作‘花拉子模帝国’。至于钦察,到父亲去世我们一家的领地便也只占据了钦察草原东部,大片的钦察草原仍被钦察人所辖。”
    李彬听他一番话只觉得又长了不少见识,可他仍有疑问,“那为什么不一举将钦察人干掉呢?那本该是你的封地。”
    拔都笑他单纯,“钦察人虽不多,我现下自领两万兵马便可直接踏平钦察。但钦察人世代与北面的斡罗斯各国为姻亲,我若准备不足贸然出兵,那帮高鼻子白皮肤的斡罗斯人必不能饶我。”
    “原来是这样……”李彬为自己的无知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问道,“斡罗斯又在哪?您一下子告诉我这么多我听都没听过的地名,都快把我搞糊涂了。”
    拔都的厚掌大力地抓住李彬金色的脑袋,狠狠地将他的长发揉乱道,“前厅那有张大地图,得闲了你去看看便知道了,斡罗斯诸国便在钦察的西北,他们那的人生得同你极像,也是金发蓝眼的。”
    “诶?”李彬理了理头发,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难道说我亲爹我亲娘是从那来的?”
    拔都看他一脸痴样颇觉好笑摇头说道,“也不一定吧。”
    李彬早就怀疑拔都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打从认识一开始,他就总说些模棱两可莫名其妙的话,此时不追查个清清楚楚又待何时?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比如说关于我的身世!”李彬壮起胆子凑近过去,一对冰冰凉的蓝色双眸紧盯拔都不放。
    拔都从不想瞒他什么,见他发出疑问就直说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你的事,比如你生父是何许人也,不过就算我现在告诉你了又怎样呢?”
    “我……我……”李彬被他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可还是逞强狡辩道“那是我亲生父母,我想了解一下怎么了?”
    拔都一撩眼皮,浓黑的墨色双眸幽幽地向他看去。
    “李彬,你以为你不知道的忘掉的只是你亲生父母的事?”
    李彬叫那对幽深双眼盯得心跳如雷,两手手心不自觉泌出了汗。
    拔都正经的语气又直呼他的大名,让李彬颇觉得不适,他虽然没发火,但李彬分明从那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哀怨又无奈的怒气。
    “我……”李彬一想起自己从小摔坏的头,且跟随缠绕了十多年的病痛便觉委屈,眼圈也泛了红,带着鼻音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不知道的……”
    此时撒里达早就吃饱了午睡去了,房里也没甚下人打扰。拔都一把将李彬搂紧怀里低声安慰道,“我不是想惹你生气……只是我见你这样也很心急。我的确知道你爹是谁,但你娘是何许人也我也无从而知。我如实同你讲,你的出身我便同我一样的。”
    “一样?”李彬正抽抽搭搭,闻言便是一愣,抬起了头疑惑道,“一样是什么意思?您是王子,难不成我也是?”说罢自嘲地噗嗤一笑,“怎么可能呢……”
    “你确实是个王子,如假包换的王子。”拔都见他不信,神情肃穆语气是千军万马也踏不平的笃定。
    李彬见他一脸严肃端正的模样也不敢笑了,瞪大了蓝眼睛认真问道,“那我是哪个国王的王子呢?”
    拔都低声叹气,他本不想说太多惹他无端联想,可话已至此,不告诉他反而更令人难受,只得开了口,“便是哈喇契丹的古儿汗,耶律直鲁古。李彬,你不应当姓李,合该姓耶律的。”
    “啊?”李彬的眼睛与嘴巴具是张成了圆形,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僵住停滞不前。
    拔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说话,给他时间容他慢慢消化这一事实,自去叫来下人收拾饭桌残局。
    李彬有些自闭,他有种认知十多年来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一切全部被打破重造的感觉。
    我是谁?
    我是李彬?汴梁富商家的小少爷?
    还是耶律彬?亡国之君的遗腹之子?
    一时间,他慌了神。
    李彬静坐良久,这样想想不通,他便换了个思路来。想也知道自己若只是一普通人,拔都也不会如此对他青睐,想想自己跟随他以来,吃穿用度皆与他无差,倒确实是以同辈的王室之礼相待的。
    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现下只愿告诉我这些,说不定他心里知道的更多,只是不愿意告诉我罢了。李彬一边想着,越发地沮丧,一声哀叹后,突觉脑内又开始隐隐作痛。
    该死的头疼病,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找上了他。
    李彬放弃了所有思考,将头往被子里一埋——忍痛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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