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彬被迫跨坐在这个蛮子的身上扭了一夜令他消气,这些日子在外的历练让他学会了不少骑马的技巧。拔都搂着他瘦削却有力的腰肢爱怜不够,累倦睡着也黏在他的肌肤上不想撒手。
    之前李彬心中担忧被人瞧见夜夜同他睡一块儿,便让拔都每天清晨就离开。他逍遥快活够了,神清气爽地回去吃早点,留下李彬自己捂着酸疼的腰在床上躺了一上午。
    中午时仆人送来锅新鲜的羊汤,说是王爷吩咐的,刚宰的羊羔给他补补身子。李彬心想这人还算是有点良心,于是就着窝头和过冬腌的剩下的咸菜,吃得满嘴泛油光。元泓醒来寻他时,便看到这幅场景。
    “你就吃这玩意儿?”元泓瞅瞅他碗里的咸菜,嫌弃地皱紧眉头。
    “出了这个门,你连这东西都吃不上,蔬菜金贵着呢。”李彬将羊汤给他倒了一碗,“先喝点这个,比南面做的羊汤好喝多了。”
    元泓饿了一夜,捧起碗来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喝罢抹抹嘴,“啊——真好啊,我来这一路上,吃得全是别人家的剩饭,还有没有巴掌大的沙鼠。”
    李彬摸了摸他晒得黢黑的脸庞,“辛苦你了,你该不会是要饭坚持了一路吧?”
    “能要到饭还算不错的,这鬼地方,有时走半个月也不见一处人家,我没死在里头真是好运气。哎,菩萨佑我,佛祖佑我……”元泓双手合十拜起了佛。
    “师父怎么样?身体好吗?”
    “好的很,只是当官恐怕做不久了,我爹已有心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为什么?之前不还做官做得好好的?”
    “哎……”元泓眉头紧锁,长叹道,“金朝气数已尽,完颜氏没几天蹦跶的时候了,我爹自认自己一世为金臣,坚决不想给蒙古人卖命……”
    “师父不是与耶律楚材交好吗?师伯没去劝他?”
    “耶律楚材写了好几封信给他,可你也知道,我爹那倔脾气,九头牛……不!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彬托腮,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不说我爹了,你怎么样?昨儿看你在这混得相当好啊,窝阔台的侄子都这么给你面子。”
    “实不相瞒,事情是这样的……”李彬不想瞒他,将他现在知道的幼时与拔都的关系告知元泓,元泓一听大惊失色,险些摔了碗,“你跟这个蛮子一起生活过这么久?!你还是个契丹遗孤??别扯了好吗……”
    元泓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太过荒谬,揪了揪李彬的脸颊肉,“好兄弟,我们才是一起长大的,你莫要编故事骗我。”
    “骗你干嘛,你来我家时我都六七岁了,你怎么清楚我在那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李彬白他一眼,“我爹我哥他们不早就跟你说过吗,我是从塞外被接回来的,你仔细想想?”
    元泓托着下巴仔细回想,记忆中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当年他刚刚跟着干爹到李家,他见李家三少爷小小年纪,生得白净皮肤,金发蓝眼,俊俏得像个瓷娃娃,便心生好感想与他亲近。谁知道与他一接触才发现,五六岁的孩子,不会言语不会写字,幼时的种种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你那时是摔了头吧?”
    “没错。”李彬给他指指自己的后脑勺,“现在有时还会疼。”
    “不容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后?”
    李彬不懂他在问什么,瞪大了眼睛满满的疑问。
    “对啊,你既然知晓自己并非中原人,生父生母也均来自塞外,你难道打算以后就不回中原去了吗?”
    李彬往桌上一趴,垂下眼睑沉默半晌方开口应道,“我哪敢想那么多……自决定北上时起,便没想过活着回去。承蒙你与师父的照拂,让我在哈拉和林时有个安稳的落脚处。现下我随拔都王子来到钦察,为报他不忘旧情和知遇之恩,只好将命卖与他……”
    “他待你好吗?”元泓嫌饭桌脏,忙把李彬拉起来。
    “挺好的,你也看到了……他很信任我,领地内政务军务等等都会让我过目。就连他儿子和弟弟的课业,也交由我来负责。”
    “真的?”元泓显然还有些不信,“我实在不相信蒙古人会对异族之人如此信赖。”
    “那你留想想耶律楚材,想想汗庭中诸位契丹、金朝和汉人降臣降将,他们不也过得好好的?尤其是耶律楚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敢说窝阔台不信任他?”
    “倒也是……”元泓喃喃道,而后便是沉默不语。
    李彬知道,像元泓这些生于汉地或金地之人,对蒙古人成见颇深,一时难以改观。但一头是自己的好兄弟,一头又是超出君臣关系的王子大人,他也只好耐着性子劝说。
    “昨天他说让你做他的那可儿你还记得吧?”
    “那可儿?哦,你说的侍卫吧,我当然记得。”
    “他是认真的,并未同你开玩笑。一来你并不是蒙古那颜,他无法找个借口出来让你安心落脚待在我身边;二来嘛,他是个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怜惜你一身本事,也是想给你个机会施展一番。别看他现在只许你个小小的侍卫来当,若是护主有功,他随时可以封个百户千户给你做。”
    李彬见他默不作声,认真倾听自己所说的话,于是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蒙古人以战养战,靠侵略掠夺发家,南面战事一结束,西面战事便要开启了。到时即使你我不想被卷入其中恐怕也不可能了。”
    “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做事的,你不必担心我……”,元泓说完起身便想走。
    “等等,还有啊……”李彬急忙将他拉住,“就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他的确是个值得侍奉的明智君主”
    元泓听后露出个苦笑,一摊手,“也不知他给你灌了甚么迷魂药……”
    话虽如此,元泓却还是听进了李彬的劝说,当日便去找敖敦报道。一干侍卫中,有不少人都挨了他的打,蛮人尚武,对元泓这个鲜卑人又敬又怕;而且他又与大王身旁的红人李彬关系密切,自然是没人敢怠慢他。图鲁与都瓦兄弟二人自是毫无异议,吩咐敖敦仔仔细细与他讲好日常负责的琐事,和排班轮班的制度。又见他来时穿的衣服早已磨损且脏得不像样子,还为他弄了几套侍卫衣服与便装。元泓连连道谢,第二天便走马上任。他身着威风凛凛的虎头铠甲,脚上蹬一虎头靴,腰间配着把虎纹弯刀,往那一站身姿挺拔目不斜视,引得营地内的丫鬟老妈子纷纷红着脸偷看他。
    李彬牵着大黄出来晒太阳时也瞧见了他,捏着大黄的巨大肉掌离老远同他打招呼,元泓瞧他一眼吐吐舌头,便继续站岗。
    几天后轮到他值夜班,元泓怕自己值夜时打瞌睡,早早地便爬起来活动筋骨,又喝了几口清爽可口的马奶酒。
    与他一起值夜的是个名叫哲伦的突厥人,看他绷得一脸紧张,不紧不慢地操着生硬的蒙古语说道,“值夜是最轻松的了,坐着打瞌睡或者喝点酒都不错。”
    “什么?”元泓一愣,“为何?夜里不才是最需要防范的吗?”
    “反正大王晚上也不在大帐睡觉。”
    “他不睡觉干嘛……”,猛然间元泓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你的意思是他去找他那些妃子?”
    “嘿嘿,不是。”哲伦笑得一脸促狭,低声与元泓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大王每晚都去李大人那过夜,哎……也不知他俩每晚都做什么。”
    “噗——”元泓一口马奶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咳咳……你说的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这种事大家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都清清楚楚。你看李大人生得又俊俏又清秀,肤白比女子更甚,他做事认真脾气又好,深得大王宠信,也难怪大王会对他着迷,啧啧……”哲伦咂咂嘴,似乎在品嘬其中滋味。
    元泓听后却只觉得大脑“嗡——”了一声,顿觉头重脚轻,差点摔倒在地上,他手扶着桌子撑住身体,口中喃喃自语,“让我想想……让我缓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哲伦见他一副震惊又大受打击的样子心道中原人可真是没见过世面,也不再理他,让他自己慢慢消化。
    可元泓却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最痛苦的一夜。值夜时,哲伦与他席地而坐,他带了些烈酒和羊排牛肉等小吃,想与元泓通宵畅饮。
    元泓哪有心思喝酒,他偷撩帐帘一瞧,拔都果然不在里头,心煞时凉了半截,满心满脑都是李彬与拔都。如此魂不守舍,度日如年,终于挨过去一夜。交班时,哲伦早已喝得烂醉,被同僚抬了回头,元泓则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李彬的帐篷走去。
    好巧不巧,他一抬头便与拔都打了个照面,拔都显然是刚起,头发有些凌乱,衣服的扣子也扣得歪歪扭扭。两人四目相对,元泓张了张嘴,想问他去哪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问这话实在没意义,干脆低下头假装没看到他。拔都瞧见他也是心中一紧,可担忧之余心中更多的却是莫名的爽快,千般万般的滋味,尽在不言之中。
    两人谁都没说话,擦身而过。
    昨夜帮拔都洗了个澡后又是一宿的缠绵,李彬累得腰酸背痛,清早刚送走拔都,正窝在被窝里头打算睡个回笼觉。匆忙间也忘了锁门,听到门板“嘎吱”一声,以为是拔都又回来骚扰他,索性将脸埋在枕头上,一拉被子将头蒙住,瓮声瓮气的声音吼道,“回去!我要睡觉了!你还没够嘛!”
    元泓站在他床边,一听这话只觉得心底拔拔凉双腿发颤,他沉默半晌用低沉的语气回道,“不是他……是我。”
    “小红?!”李彬从被窝里探出头来,他发丝凌乱地散在双颊两侧,脸上还残留着枕头床单硌出的淡红色印子。
    难怪那个蛮子会跟他有这样的关系,元泓心想,若是换成自己恐怕也早已心动。
    “你昨晚不是值夜吗?怎么还不回去补觉?”李彬光着身子没穿睡袍,一身的吻痕抓痕怕被他瞧见了,于是用被将自己裹成卷只露出个脑袋来。
    “看看你……不让我坐坐?”
    “额……”李彬自然没法下床给他搬凳子,“你就坐床上吧。”
    元泓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来时碰巧看见那个蒙古王爷从你这出来。”
    “哦哦……你说他啊……”元泓语气平静,似乎在与他拉家常一般,可不知为什么李彬心跳如擂鼓,只好硬着头皮扯了个慌,“我们有点事商量,昨儿个商议到很晚,他就在我这里凑合了一宿……”
    “是吗?商量什么事还需要脱光衣服?”元泓轻飘飘地问道。
    “什么?!你怎么看……”李彬大惊,忙低头去看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捂严实,可自己分明只有头露在外头。蓦地,心脏似心悸一般漏跳了一拍,他抬起头,对上了元泓嘲讽的笑脸。
    “你诈我……”李彬心虚极了,不敢再看他一眼,委屈地撇撇嘴。
    “我要是不诈你一下,鬼知道你还要说多少谎话诓我!”
    事情逼到眼前,李彬反而冷静了下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纸里包不住火,元泓就算是今天不知道,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真相的。
    李彬抬脸看他,也露出个微笑,“好啊,我刚好也懒得编瞎话,你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来吧。”
    “好,我问你你跟那个蛮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啧,你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于公,他是君我为臣;于私,他为长兄,我为幼弟;若是按昼夜来说,白日里我帮他处理政务筹划谋算,夜里我们相互慰藉寻求欢好……”
    这话越说元泓听得脸色愈红,直到最后听到那句“相互慰藉寻求欢好”时,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你你你你你你……!!!”
    元泓用食指指着他的脸,你了半天也说不出去一句话来。
    “你什么你,你到底要说什么?”李彬困得狠,可没有闲工夫与他较劲。
    元泓抖着手,连声音也跟着发抖,“你跟谁不好非跟个蛮子……”
    “蛮子怎么了?蛮子身强体壮待我也不错,你有什么脸瞧不起蛮子?”李彬虽不想为拔都开脱,可自己平日没事与他开玩笑叫拔都“蛮子”“鞑子”都好,一换到别人嘴里以讥讽轻蔑的语气说出来令李彬浑身都不自在,“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踹了蛮子然后跟你?”
    元泓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他本就不擅长辩论,叫李彬一番话说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才不呢!我我我……我就是不明白……”
    “跟他无论如何都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什么?你明不明白有屁用!”
    “我……”李彬这话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可元泓就是被顶得说不出一句话,尴尬地从床边站起来。
    “哎……话说到这我也不想瞒你了,你看好。”说着,李彬盘腿往塌上坐好,手一松,被子滑落,露出具莹白纤瘦的身体。白嫩的皮肤上,点缀着无数吻痕、齿痕和抓痕,光看着就能想到这副年轻美好的皮囊被人如何激烈地蹂躏过。
    “靠……”元泓一拳捶在毡帐壁上,而后拂袖而走,震得小小的毡帐险些塌落。
    那之后元泓再未找过李彬说话,两人有事偶遇眼对眼也都假装看不见对方。昔班与别儿哥蒙在鼓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俩人来问他李彬也一言不发。姜思源是难得知道内情的,他不愿看李彬因为这么点事情与好友反目,有时间了便在两人身边周旋吹风,却落了个两边吃力不讨好,气得再也不理他俩。
    拔都自然也察觉到了两人异状,一日下午趁着闲暇,拔都一边给他剥葡萄一边问李彬,“你那鲜卑朋友最近似乎不与你说话了?”
    李彬翻了个白眼,咽下他递来的葡萄,心道你就装大尾巴狼吧,明明就开心得不得了。
    “哼,谁弄出的这事谁知道。”
    “哟,”拔都将手中的葡萄串放下,笑了起来,“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要怨我?”
    “不怪你怪谁,你就是算计好的。”
    “这还真不能怪我,”拔都的语气有些委屈,“我每天不在自己帐中去找你,是这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啥?”李彬嘴里的一颗葡萄差点卡进喉咙。
    “只不过他们不敢说,也不敢让昔班与别儿哥和撒里达他们知道。”
    李彬闻言,吃什么的胃口都没有了,蔫蔫地往桌上一趴,“我没脸见人了……”
    “不过你跟那鲜卑人的事不用担心,我定会帮你解决的。”拔都拍了拍他的脸蛋安慰道。
    “你说真的?”李彬斜眼瞧他一眼,语气中满满的怀疑。
    “真的,我何时骗过你?”
    “我就觉得你一直都在骗我……”
    两人一边吃葡萄一边说笑,直到敖敦跑进帐中通报,“大王,外头哈拉和林使臣觐见!”
    “嗯?”拔都与李彬默默对视,拔都放下手里的水果,李彬拿过帕子擦擦手指和嘴角。
    “请进来。”
    “是。”
    不大会儿,使臣进账跪拜,“参见拔都大王!”
    “免礼,哈拉和林可有要紧的事?”
    使臣双手呈上书信一封,“大汗的亲笔信,请大王过目。”
    拔都连忙走下台阶接过,信封上盖着火漆与窝阔台的大印。他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仔细阅读后将信纸折好放在桌上,对使臣说道,“我知道了,库里台大会我定然如期参加,叫大汗放心。你去账房领十枚金币休息好再回哈拉和林吧。 ”
    使臣面色不改,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位拔都王子为人果然慷慨,拜谢后匆匆退下。
    李彬急得只差没抢过信来看了,急急忙忙抓着拔都的手臂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拔都眉头紧锁,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个苦涩笑容,“完颜承麟已死,金朝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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