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须眉应对不了谢殷,那便唯有一死。
    “你却不妨让他自行选择,他是宁愿选择与谢殷一战,又或者救出他亲父与义父的结义兄弟以了解当年真相?”卫雪卿这时与卫飞卿话说到关键处,手中宝剑舞得密不透风,竟是在二人身侧结起了一座一人剑阵,硬生生将二人护在其中不受身旁刀剑干扰,“据舒无颜回馈的消息……舒无颜便是制造了凤凰楼困局之人,他在看守凤凰楼的这些年中早已找到封禅,封禅当年固然身受重伤,但这几年在他照料下早已恢复了一身武功。只要封禅能够出来,段须眉又何惧谢殷?”
    “登楼……关雎……长生殿……前尘,今事……这位卫庄之主,当真无所不知。”卫飞卿喃喃。他到这时终于明白,何以卫雪卿会得知那么多本不该知晓的秘密。只怕他与卫庄那人的暗中联系要比任何人、甚至比关成碧以为的都要更早。只是……
    他转头看一眼卫雪卿道:“既然卫庄已知悉一切,你又何必费尽心机要来踏平甚光明塔?”
    “他所知的一切,与咱们两人这样顺藤摸瓜半蒙半猜又有何分别?”卫雪卿冷冷一笑,“自己在暗处猜测一切,为了那些镜花水月不知真假之事悲欢爱恨,然而致使那些事发生的人却漠不关心,更不知晓。终究意难平啊。”
    卫飞卿若有所思看着他:“是以你们两人的目的,是想要所有人都正眼面对自己做过的事以及致使其发生的今日后果,想要看一看他们每个人面对此有何表情,又作何感想?”
    “随你怎么想。”卫雪卿拂袖。
    卫飞卿有些茫然想道,那段须眉呢?他也想知道么?他想知道当年他的爹是如何死去,他又是如何活下来,他的叔父是怎样被囚禁在暗无天日之处二十年,他想知道么?他想知道他爹当年是抛弃了他还是救了他,还有没有像他义父一样对他付出过真意他却从未相逢之人,他想么?
    他略微叹息一声。答案他心知肚明。
    那人啊,当然想的。
    他一直是那样奋力去抓住生命中每一点微不可见的光亮的人啊。
    “其实你不必太过忧心。”似感受到他动摇,卫雪卿适时道,“凤凰楼之人锐不可当,登楼之人难道就是省油的灯?解放凤凰楼最终的结局很有可能是两败俱伤,届时凤凰楼能活下来几个人尚未可知。而咱们就此下去的结局……却不过是死在谢殷手中而已。”
    他最后一句话固然是夸张之词,但恰恰就是他这最后一句戳中了卫飞卿软肋。谢殷是什么人?谢殷是为了一己之私可以让整个凤凰楼为之陪葬之人。谢殷是连自己亲生儿子也能玩弄于鼓掌之间之人。谢殷是时代的胜者,是今日打垮他们这几个好事之徒后还能继续笑傲数年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人。
    无论哪一种,卫飞卿都不能忍。
    二人各自回头对视一眼,一眼便下定主意,亦得知对方主意。
    卫雪卿道:“你尚能支撑?”
    卫飞卿纵然极力掩饰,但他如何看不出他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卫雪卿顿得一顿,随即微微一笑:“暂且无妨。”
    他说话间头顶冒起丝丝缕缕白烟,周身也仿佛凝结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冰霜。
    卫雪卿看出,他这正是动用了天心诀,如他自己所言,一时半会儿再重的伤势想来真是无妨。想到此,他不再犹豫,挥剑撤去一人剑阵。剑阵撤离的一瞬间两人同时飞身向上破房而出,破房之后更是片刻不停息,直直就朝着谢殷与段须眉决斗之地掠去。
    此刻围绕在那两人身边的气息无疑极为可怕,以卫飞卿重伤之躯甚至甫一靠近便觉喘不过气来,但他不能停下。
    卫飞卿持刀,卫雪卿拔剑,两人如同两道闪电一左一右架住了谢殷原本攻向段须眉的极为凌厉的攻势。卫飞卿从段须眉身边掠过时语速极快道:“想办法破开凤凰楼禁锢。”
    他没法与他说更多,没时间解释任何话,他赌的是段须眉对他的信任与义气。
    而段须眉从未叫他失望过。
    段须眉连片刻犹豫也不曾有,在卫飞卿最后一字落地便直直朝着凤凰楼方向飞快掠去。
    谢殷一眼看穿他意图,正要追上去,只踏前一步却又被一道雪亮剑光逼回原处。剑光主人笑道:“段令主此刻有些脱不开身,便由我二人替他与楼主过两招好了。”
    谢殷双眉一挑,极为可怕的威压与杀气立时朝着两人涌过来:“就凭你们?”
    二人受这威压所迫,一瞬间双双将所习天心诀提到极致,卫飞卿横刀在手:“还请世叔赐教。”
    他二人展示出的功法表象并不相同,却又如何逃得过谢殷双眼?一时间他亦不知是怒是笑,身上威压源源不断释放出来,让他整个人形同山岳沉重,锋利却像这一整座山乃是一座刀山:“你二人竟同时习得天心诀……好!好得很!老夫这就叫尔等知道,不该触碰的东西,触碰了就只得一死!”
    卫飞卿心中一凛,不由自主更大力握住手中的刀。
    先前无论他如何挑衅嘲讽,却从未感受到谢殷对他产生过杀意。然而在这一瞬间,那种再清晰不过的独针对他的森冷杀意却像冰刀一样刺得他浑身发疼,头皮发麻。
    三人同时出招。
    *
    段须眉站在凤凰楼前。
    他能够清楚看见这座楼是何等坚固,若想要破开这座楼,他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然而卫飞卿什么都没有向他解释,只叫他破开这座楼。
    那他便去做。
    他是据他所知的这世上唯一练成立地成魔之人,但他从未真正将这门功法施展到极处。当日对阵卫雪卿那三刀没有,适才与谢殷决战同样也还没有。
    他也是段芳踪之后唯一练就了断水刀法之人。
    或许是因缘所致,他当年乃是同时乃成这两门功法。
    世间至刚至猛的内功,与至轻至柔的外功。
    多年以来,他都在试图糅合这两门功法。当日对战卫雪卿那一招,是他集这两门路子看似全然相反的内外功之长新创出的一刀,却并非最厉害的一刀。
    他想象之中最厉害的一刀,名为斩天恸地式。
    他从未施展过这一刀,是因为他不确定自身是否承受得了。
    但这时候,他决定用了。
    他站在凤凰楼前的这片刻,已将立地成魔提升至第十层——连他义父也未到过的第十层。他浑身黑气已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将破障刀举过头顶,刀上铁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层层剥离、掉落下来。
    当年段芳踪淌江河而悟出断水刀,他自江河中活着上岸,手上佩刀却早已被流水侵出斑斑锈迹。但他那时候刀法大成,自认与世间任意一人对决都无需再仰仗刀锋之利。是以名震天下的破障刀直到段芳踪身死二十年后的现在,这才终于再次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段须眉举刀,挥刀。
    斩天,恸地。
    *
    那一刀威势当日登楼之中无人敢忘,一瞬间直教天地失去光彩,日月为之黯淡,原本无坚不摧高达数丈的七重凤凰楼在那刀光映衬下犹如小孩玩弄的铁皮盒子,自二三层中间位置,如同豆腐块一样被齐齐切开。
    大厦瞬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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