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去怀疑贺修筠话中真假。或者说无论她话中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谁有心思去琢磨了。
    当她说到“场中时刻准备将刀架在同门脖子上的人”,又是一阵齐刷刷的武器出鞘的声音,包括各派掌门人在内,无一敢掉以轻心,此刻纷纷警觉盯着自己门中之人。
    场中不时有人怒喝道:“是谁?”
    “现在立刻站出来,咱们只按照门规处置!”
    “这魔头许了你们什么好处,为何要背叛?!”
    “究竟是谁?”
    ……
    当她说到最后一句“给卫庄之人下毒”时,卫尽倾面上表情早已由从容化作暴怒:“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怎么能!”说话间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一样朝着贺修筠掠去。
    他动作的同时,另有四人也在同时动作各自挡在了贺修筠身前。
    那四人是贺春秋,卫雪卿,谢郁,以及段须眉。
    贺春秋直接向卫尽倾迎去。
    卫雪卿正有些诧异看一眼与他并肩站立的段须眉,已听贺修筠冷冷道:“你管什么闲事?”
    段须眉淡淡道:“他人没在这,我总不成当真让你死在这里。”
    他没说名字,但另外三个人谁又会不清楚他说的是谁?
    谢郁目中忽然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贺修筠容色更冷:“我死?即便你死了,我也未见得会死。”
    “别说承受卫尽倾的雷霆一击,你哪怕再擅动内力片刻,顷刻间只怕就要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段须眉眼光或许及不上贺春秋,但比起贺春秋数十年来专研天心诀,他才是更了解立地成魔以及一眼就能看出贺修筠现状的人。
    卫雪卿与谢郁闻言面色皆是一变,段须眉又道:“卫雪卿,你若想要她活命,今日就牢牢守住她别再叫她疯下去。”
    但贺修筠岂是会听话之人?尤其说出这个话的还是段须眉。
    她在他说话过程中已不客气拂开三人走上前去,与紧紧盯着暴怒的卫尽倾令他无法前进一步的贺春秋并肩而立,冷冷笑道:“你若当真以为你与谢殷这点成算就能搞死卫尽倾,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不过你运气很好,毕竟到了此时,我的立场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她最重要的立场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惜一切杀死卫尽倾。
    至于其他人,哪怕废了她武功的贺春秋,与之相比也委实并不叫她当回事。
    卫尽倾瞪着她,此刻那又恨又怒的模样与先前的“慈爱”真是有着天壤之别,用剐下她皮肉一样阴森狠毒的声音一字字道:“你怎会猜到我所做的打算?就凭你?就凭你……这绝不可能!”
    与其说他恨的是将他暗中布置一切暴露在人前的贺修筠,不如说他绝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够拆解他所做的一切。
    他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今天才布置!
    他花费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贺修筠望着他,忽然一笑:“我这时候忽然又想承认了,你适才说我与卫雪卿不愧是你的儿女。是呀,我们为什么能知道?因为……我们就是这世上与你有着最密切关系的人。”
    “你暗中经营了这么多年,我与卫雪卿呢?难道我们这些年来就是在玩耍?我们也……把活到现在一半的时间与精力都尽数花在了你一个人身上啊。”贺修筠看着他,有些快意,有些痛恨,“把所有的应该拿去开心拿去快活的时间都花在你身上,想象如果我们是你,那我们会做些什么?你不但是长生殿尊主,亦是长生殿对于毒药与火器最有天赋的尊主,卫雪卿说,他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不会放着这样的天赋不用。想要控制武林,当然就先要控制武林中的人,控制人心最好的法子是什么?当然是威胁与恐惧啊。武林中人,说是人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可谁又能真的不害怕死呢?这些法子真是粗糙,可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有效的了。苍天不负苦心人,当然更不会辜负常年盯着各派动静的我们了,你再如何老谋深算、东躲西藏又如何,终究我们还能能够逮到你。”
    卫尽倾目眦欲裂:“你们早就知道我藏身九重天宫?”
    “其实你在哪里都不重要,我们也并不关心。”卫雪卿淡淡道,“迟早你总会回来的,我们只要确保在你一生之中最得意的这一天,送你好好上路就行了。”
    事实上他与贺修筠也确实未曾关注过卫尽倾究竟躲在那个老鼠洞里,因为无论他在哪里,他们都会把他揪出来。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算计之中么?你认为今天是你特意选的大好日子?是你主动为所有人挑选的忌日?但你为何不反过来想一想,这真的是你自己的选择么?而不是早在你无知无觉间我们就已替你做好的选择?”贺修筠轻声道,“你固然在整个江湖中都做了手脚,布下你的人手,可你万万不敢在登楼与清心小筑动手脚的,因为你知道这两个人太过了解你,一个不慎你就要满盘皆输。但后来你为何又敢在登楼动手脚了?你忘了最早是谁告诉你登楼早已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是谁告诉你那铁壁中早已有了暗生锈迹?是我呀。我能告诉你,难道我会猜不到你将会做些什么?卫先生,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又太不将其他所有人当回事了。”
    贺修筠一直在向卫尽倾靠近。
    两人靠近了,又拉远,又靠近,又拉远。
    她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再一次走向卫尽倾。
    这一次她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在贺春秋亦步亦趋的陪伴下,凑到他跟前一字字说:“让我来告诉你,今天不是你苦心为自己选的成就大业、埋葬敌人的大日子,而是我们筹谋多年,辛辛苦苦为你选择的你的忌日!你既生得卑微,活得憋屈,我们自然要让你死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作为儿女也算为你尽孝了。”
    她说“尽孝”二字当中蕴藏的惨烈与痛苦,直叫场间惶惶不安疑神疑鬼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静。
    这对于卫尽倾而言,却必是毕生未有过的绝大耻辱。
    二人如同厉鬼一般对视片刻,卫尽倾忽然放声大笑:“就算你知晓又如何!就算你说出来又如何!你知道这建州城中数万斤的火药都埋在何处?你能够将本座的人挨着挨着揪出来?你就算知道这一切,你还是只有去死!”他被拆穿至此,终于也不再披着那层翩翩如玉的皮,一时之间张狂尽显,“既然如此本座也就直说了,今日想要追随本座的,立刻服下本座赐予你们的仙药,从此安安生生留在本座座下服侍。若是还想着要反抗的……”他阴森目光从场间众人身上一一掠过,“那就随这一双孽子一起去死好了。”
    众人听到“数万斤火药”之时,每个人面上表情当真一言难尽,此刻不约而同的,所有人目光竟都朝着贺修筠瞧去。
    在他们看来,贺修筠既然早已拆穿卫尽倾暗中的手段,那也该有法子对付他才是,他们甚至希冀那“数万斤火药”在贺修筠插手之下根本只是一句空谈。
    未料贺修筠却道:“我的确不能如何。”
    人群当中一人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贺小姐,你今日可不能如了这魔头的愿啊!无论你要做什么,大伙儿都必定帮衬着你!”
    贺修筠目光冷冷朝着众人瞟一眼:“我不能如何,那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是死是活。”
    众人来不及变色,便又听她续道:“而你们想要活命,其实只有一个最简单、也是唯一能解决今日之事的法子。”目光再次放到卫尽倾身上去,贺修筠幽幽道,“那就是杀了这个人啊。”
    她这话中的法子固然所有人都已想到了,但……
    人群中忽有一人颤声问道:“可是……可是我们中了只有他能解开的解毒,这要如何是好?”
    数千人齐齐引颈。
    说话的人站在神行宫一群人里。
    就站在现任掌门邵剑群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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