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睁眼的刹那,我就下意识的摸向后颈,而在触及肌肤光滑并无烧灼痕迹之后摸到一缕细微浅痕之后,我便安静的自这素净坐榻帐内坐起,转望那于同样布置朴素无华书架下方盘坐小案之后正抄录着什么的天灰色尼衣女人。
    “颈后有着缝合伤口,伤口却非新生,并在此时也还有着正在愈合之感,”
    我望着她,“谢色之,看到我还能自这具你亲手斩掉头颅的培植体中活过来,你究竟是意外还是很期待?谢耳是不是也还活着?”
    “在知道自己已经是定向培植体的情况下选择坠于岩浆而毁去培植体的醒来,你觉着......”
    斜捋一耳散发的抄录姿态斜映窗外清辉天光,这人往砚台里沾了沾墨,言语淡定,“她会活着还是早已死去?”
    “所以你们手中确实有着‘小谢’存留?”
    攥紧身边所盖要比巫州厚上许多的被襟,我赤足落在榻陛转正看向这人,“而在谢家白鹿山庄每年出生的百余孩童其实也是你们不断在以‘小谢’为数据基础的培植实验体?你们究竟想要从‘小谢’身上获得什么?保留这具十多年前就被你斩掉头颅的培植体等我的意识维积体重新寄体也是在你预料之中的吗?”
    “杀你是真,护你也是真。”
    执笔的指骨纤长如玉,谢色之再无微澜,“至于目的,说来恐怕你也不信,不过既然好不容易脱身,就安心住下来吧。有的人许久没见,总是很想念你的。”
    有的人?
    大约是我不自觉紧张屏住的呼吸惹动了这人什么,她终于停笔抬起一双什么也看不出的淡眉清眸看着我,“如你所想,谢家就是在不断培植着‘小谢’,这不仅是殷墟环岛为何会定制你的定向培植体来到地面,也是谢家会保留你这具培植体的根本原因。当然,在殷墟环岛的全面控制下,谢家许多年来也只能勉强留下你这一具培植体而已,原本也未曾希望你还会于这具培植体中再寄于体。大概也是这次的‘小谢’真的伤了殷墟环岛的根本,甚至是毁了你的其它培植体,你才不得不从这具还保留在谢家的培植体中寄体醒来。”
    “......”
    我当然听得出这次的‘小谢’指的是谢知,可纵想过千遍万遍,一旦亲口听到这样的事实还是让我心口难平愤怒而钻心。克制来自于心的颤抖数息,我忍着愤怒强作平静,“‘小谢’只是数据,你们将其塑造为人,是妄图想要掌控她的吗?”
    “不是我们,是你。”
    淡眉于敛,这人再又执笔抄录于无声,“如果不是你的每一次出现,谢家纵是再倾尽于力都不会有‘小谢’的培植体成活,也正是由于发现了这一点,殷墟环岛才不断通过你的培植体来到地面监控收集‘小谢’的数据变化。我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想要杀掉你,但在杀掉你以后又再见到你的更多培植体,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或许并不如我所认为的那样天圆地方。你不要想着逃跑,没了殷墟环岛在你背后仰仗,你那些开天辟地之能也不过是其凭着监控而同为使出的狐假虎威之能。你打不过我。”
    “你们休想利用我!”
    我切齿疾步扑在案头,一把捉住她的笔端狠狠扎透案面,“如果这世上我只剩下这一具培植体,我完全可以再杀了自己!纵然‘小谢’只是人类文明历史的数据累积,她也是独立存在的,她该有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是你们的玩物!”
    “她的选择......”
    近在咫尺的淡眉清眸凝望,这人一展淡唇轻启。
    “不就是你吗?”
    不就是我?
    我望着她,望着她这一双其实瞳色很深却因无甚了意藏于其间而显淡色荧惑窗外之光的眸,心尖儿开始无法遏制的再次剧烈颤抖......
    “她本来自于人间,就应该回到人间。”
    凝望之眸忽有某种人看不懂的柔光闪烁,这人开始执意的掰开我紧攥笔端的指骨,“尽管这人间人心险恶,但也同样有着你这样为她全心着想之人。你该庆幸的这个人是你,而不幸的,也是你最原本的意识维积体究竟在谁手中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机会?
    我一愣,但又瞬间陷于心凉的甩开她的手,“究竟还是想利用我来完成你的目的!”
    “你原本的意识维积体才是困住她的最大牢笼。”
    拿过一旁的白绢擦着手中沾上的墨迹,谢色之淡而又道,“不管我们这些人心险恶与何处,你都最应该清楚这一点。也只有越早的把你原本的意识维积体找出来回归于你自己,你才是你真正的自己,也才能毫无所忌的去面对她。不然,你就永远都只是引诱她的诱饵,这对她不公。”
    不公?
    是了。能够让这累积着人类文明前后全部数据的‘小谢’动容,一定是最初以完整生命体面对她的存在,像我这样被定向培植的培植体,是不可能完全具有其完整意识维积体数据的。以这样的面貌去面对她,当然对她是不公的......
    “你走吧。”
    无力感涌来,我跪坐案旁,“如果我想清楚了,会去找你的。”
    “不着急。”
    这人把擦拭过的白绢折好卷入手中起身,“人间无垠,岁月悠长,慢来。”
    “你就没有想过等同你一般的智能载体会被造出来,”
    讨人厌的语气激起了我心中的不甘,趁着她绕过桌边走向门外的间隙我冷冷又道,“你又会是个什么东西吗?别忘了,你也是去年才趁着弥生闯入海下才逃出来的。”
    “想过。”
    步履一顿,这人推开门扇让进了大片含着干冷风息的阳光进来,“所以你就更不能逃。”
    逃?
    我从未想过逃。
    再次握拳于伴,我一转起身看着这人于门口蹬踏踩履的背影,“谢家如今已于明面全线溃败,你们还能守到‘小谢’再次于培植体寄体而生吗?”
    “那就要看你了。”
    于门口踩履侧转,这人淡眉清眸做转,“毕竟最了解垣容行事的人如今已经只剩下你。如何阻拦白鹿山庄毁于她手,你是最佳执棋之人。”
    “......”
    无法宣泄的愤怒情绪彻底拥堵于怀,我却无法做出任何反驳之语,这人却一转迫视之眉平望门口东廊方向,“与之为敌,或许也是一种保护她甚至拥簇她成就她的方式之一,我相信你会好好利用的。”
    醍醐之言而至,几让我刹那之间把这人的种种表现联合起来,随之合身一转,“我很饿,要洗澡,还要有沁过丹砂的干净衣裳。”
    “衣裳屋内有,虽然都是以前的,但在察觉你有醒来迹象的几日都已经洗过烫过了。”
    这人声来渐远,“这院子也本来就是你的院子,自己出来走走尽快认认地,别在谢家人面前露出太多破绽就好。”
    破绽?
    这么说来,谢家人也不一定完全知晓自己以培植体的真实存在?
    再次回望于空无一人的门口,我心想这谢家背后肯定还有复杂种种,而不仅于此,就连这谢色之背后也有着更深之人所在,毕竟以谢家明面上的能力是无法保存我这样一具培植体十多年鲜活如初,尤其是当年的颈后伤口在现在都还处于新生愈合的阶段......
    怀着迟疑的猜想我正回着头,又因眼角的余光所视回转而去,只见门前通往槐树庭院的门廊左侧方柱上有着些许层层往上的刀斧之痕......
    也许是来自于这具十多年前培植体的某种记忆痕迹,我开始觉得眼前的画面分外熟悉,却又在察觉这一刹熟悉的当即彻底扭头。
    原来不是记忆被阻隔,而是由于每一具培植体的不同,所存留累积的数据都会于维积体的数据之中再做单独分组存储,好便于下一次数据移植时进行筛选性移植,而若不是机缘巧合再回到这具十来年前的培植体中,恐怕我根本不会再接触这些数据的记忆痕迹......
    只是这些痕迹对于现在的我来讲恐怕都是难以面对的不忍负担,尤其是在即将面对为保‘小谢’再次寄体于谢家所培植的培植体而同垣容为敌,我根本就无法挥去这两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相处之影,又怎么能让谢知同我的过往再给上这原本就已经破碎不堪的巫州之忆最后一击。
    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在趁着‘小谢’再次寄体之时为她劈开一条万全之路,届时不管能不能通过她的数据来找到我的意识维积体究竟落在谁的掌控之手,我都要告诉她,我不是她的牢笼,也不该成为她的牢笼。
    这人间如此美丽,就该她自己自由自在的走上一走,不为谁绊,不为谁留。
    只为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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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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