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不要放箭!”
    谢檀吓得闭了眼,举手大叫道:“我知道沐太尉和安西王的惊天密谋!我有第一手的情报可以透露!杀了我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一口气喊完了,四周顷然沉寂了下来。
    谢檀半睁开一只眼,瞄了瞄桥上,见弓箭手们依旧保持着搭箭拉弓的姿势,却没有放箭。
    顾仲遥立在桥中央,俯视谢檀片刻。
    “把她捞起来。”
    很快,有府中仆婢几人划着内湖上的小舟过来,七手八脚捞起谢檀,又拿着毡毯把她裹住,送回到了寒霜居里。
    寒霜居内,依旧是冷宫氛围,泥地草席,黄豆大的一盏油灯。小虹领着几个婢女过来,帮谢檀擦干净头发,换了套青布衣裙。
    “相国大人要你马上去见他。”
    或许是预见到了谢檀即将面临的下场,小虹跟她说话的语气、连仅有的几分恭敬都免了。
    谢檀想着自己今天这一出失败的闹剧,也觉得甚是汗颜。
    “是去凭风阁吗?”
    小虹摇了摇头,没有答话,领着谢檀出了寒霜居,一路穿庭过院,到了院墙处的一道偏门。
    门外停着辆马车,车前整齐地列站着两队重甲士兵,一个个神情严肃,兵刃锃亮。
    谢檀有些发怵。
    难道顾仲遥准备直接把她带去行刑场问话,问完了就直接原地咔嚓砍头?
    谢檀独自上了马车,靠着车厢壁,咬着手指,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她情急之下,喊出自己有机密情报可以透露,是看中了顾仲遥权欲熏心的特质。
    作为原著里一生致力权谋争斗的大反派,他唯一能感兴趣的东西只可能跟政治有关。宫斗戏里的那些惯用技巧对他毫无用处。装傻、伏低做小什么的,在和平时期用来保命或许有用,但要放到台面上来跟他博弈,基本就一点效果都不会有。
    眼下既然他笃定了自己跟赵子偃有牵连,那她不如就大方认下,以此为筹码来换取自己的机会。
    只不过……
    谢檀忍不住敲了下自己的脑门,自己当初看政斗谋略的时候为啥一目十行啊?为啥在内心腹诽人家作者写副线浪费时间啊?现在再回想沐太尉和安西王的密谋细节,早就记不太清楚了。一会儿见到了顾仲遥,只能靠现场发挥了……
    马车咯咯吱吱地在夜晚的街道上徐行,哒哒清脆的马蹄声伴随着士兵们井然有序踏步声,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士兵军长上前挑开车帘,让谢檀自己下了车。
    队伍和马车,停在了一座高墙之下。
    谢檀借着稀疏的星月之光,抬头瞧见面前的高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高墙正中一道巨大的铁门敞开着,犹如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随时要将所有人吞噬。铁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门匾,上书“鄞川刑狱”四个大字。
    谢檀打了个哆嗦,很想扒着车辕赖着不走。
    但带路的军长一手扶着腰间兵刀,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这边走。” 半请半威胁地把谢檀带进了铁门内,沿着入口处的石阶往下走。
    石阶两侧的墙壁上,有油灯火把,气味熏人。再往下,只见光影阴森,犹如鬼境。惨叫与哭泣声,夹杂在一股带着血腥气的腐朽臭味之中,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谢檀活了这么大,何曾见过此种景象?她攥着袖口,低垂着眼,紧紧盯着带路军长的脚步,怵然而行。
    连着下了两层石阶,灯火的光线渐渐明亮了些。
    谢檀气息不稳地打量四下,见甬道两侧的牢房里,关满了衣衫褴褛之人,其中一些似乎还曾受过刑伤。衣不遮体的妇人们,蜷缩在角落里。幼小的孩童紧紧攥着母亲,簌簌发抖。
    一行人路过一间靠里的牢房前时,忽然听到一阵响动。
    紧接着有人扑向了牢房栏栅,呼喊出声:“阿檀?是你吗?阿檀!”
    谢檀停住脚步,移过视线,见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年轻男子,抓着他牢房的栏栅,竭力向她张望。
    “是我,是你阿兄,看清了吗?”
    男子拂开额前的乱发,语气焦灼,“阿檀你为何也来了此处?顾仲遥不是说过会娶你吗?”
    谢檀僵立原地,动了动唇,目光落到那自称是兄长的男子身后。只见肮脏的麦秸上,挤坐着十来号人,个个血污满身、不堪睹目。
    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也摸着栏栅凑了过来,小小的脑袋从栏杆间费劲地挤出来些,大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冲着谢檀唤了声:“小姑姑?小姑姑!小姑姑是来看洵儿的吗?”
    谢檀怔然片刻,猛地扭过头,快步地往前走去。先前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那些斗志,一瞬间竟有些坍塌。
    可这些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他们只是炮灰原主的家人,她连他们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要圣母心泛滥地去在意这些人的死活?等她做完了任务,离开这里,这里的种种、都会成为虚幻的不能再虚幻的梦境罢了!
    她越走越快,似想要立即逃离身后的一切。
    但刚刚那男子焦灼关切的语气、孩子明亮单纯的眼神,偏偏太过真实,太过真切,反反复复地在她脑海中重现着,挥之不去。
    她依稀明白过来,顾仲遥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地方问话了。
    狗日的反派!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刑讯室模样的房间,从里到外皆是重兵把守。
    谢檀被带进室内,见顾仲遥依旧穿着一身官袍,垂目聆听着几名官员的奏报,神情看不出喜怒。
    听到动静,他抬起眼来,视线扫过立在门口的谢檀,吩咐部属:“你们先下去。”
    众人行礼躬身退出。
    顾仲遥眉目疏朗,把玩着案上的一枚倒钩箭头,视线判研地审视着谢檀,缓缓开口道:
    “说吧,你知道什么惊天密谋?”
    谢檀调整了一下情绪,抬眼回视着顾仲遥,“我说了的话,能有什么好处?”
    顾仲遥打量着面前女子,见她一身简单的青布衣裙,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妆点首饰,反倒愈加显得肤色胜雪、五官娇妍。单看其容貌,似乎和从前并与区别,但那双眼睛里多了种慧黠倔强的意味,却是以往从未见过的。
    “你想要什么好处?”
    他好整以暇地问道。
    谢檀说:“第一,在保证我安全的前提下,放我自由。第二,放过谢家的人。”顿了顿,“至少,放过那些无辜的妇孺。”
    顾仲遥勾了下唇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父亲私通敌国,证据确凿,罪无可恕,你让我如何放过他?”
    “证据也有可能是伪造的。顾相浸淫朝堂多年,怎能不明白这点?以顾相的权势,想要为谢家洗脱罪名,或者减轻惩罚,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不是吗?”
    谢家的事情,书里一笔带过,所以她也不清楚具体原由,只能从上下文推断出是顾仲遥故意陷害,意在除掉政敌。所以说,他既然有法子陷害,自然也有法子翻案。
    “我也明白,站在顾相的位置上,是需要恩威并施、刑罚有道。但顾相位极人臣,他日宏途不可限量,更须知为政者,想要凭借铁血手腕、强迫旁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并不难。但这只是伤人伤己的最下下之策。能够博弈人心,让有才能的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力,才是最明智的御下之道。顾相今日放过我、放过谢家,只会多一份助力,少一份忧患,绝对利大于弊。”
    顾仲遥盯着谢檀,半晌,没有说话。
    谢家失势之后,他把谢檀安排住进了京郊的一处寺院之中,等候出嫁。中途他也曾去看过她一次,而谢檀就只是一直抽抽噎噎地哭泣,不敢看他、更不敢求情,一副深闺中长大孱弱无助的孤女模样。
    而眼前的女子,先是来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水遁,眼下又眸光熠熠、言辞凿凿地跟他论起政来,像是骤然间换了个人似的。从前种种,莫非竟是故意以弱示人、麻痹对手?
    谢檀被顾仲遥盯得有些心虚。
    “怎么样,顾相要考虑一下吗?”
    顾仲遥不置可否,将手里的倒钩箭头扔到案上,“先说说你是如何知晓了沐太尉和安西王的密谋的。”
    谢檀开启编书模式。
    “这些事,都是安西王告诉我的。”
    反正因为那个琉璃瓶,顾仲遥就已经判定了她认识赵子偃,她索性将错就错。
    “我与安西王自幼就已相识,后来他去了梁卫边境执掌军务,也会偶尔与我通通书信,告知彼此的近况。”
    这安西王赵子偃的身世,颇不平常。
    他的父亲原本应是大梁的帝位继承人,却因为梁国与北方诸国的战乱英年早逝,留下了他这个当时尚在襁褓之中的独生子。后来朝中几经政权争斗,最终由赵子偃的一个堂伯父继承了帝位,然后又传到了当今圣上的手中。
    原文里赵子偃与如今的沐贵妃青梅竹马,却为顾全大局而将这份感情深藏心底,一心一意地助她与皇帝治国理政,看得一众女读者心疼不已、忿忿不平,以至于产生出一股强大的怨念,致使系统绑定住谢檀,要让她去抚慰赵子偃受伤的心灵。
    不过,也正因为赵子偃心系沐贵妃,一直未曾婚配,更没传过什么绯闻,谢檀眼下胡扯乱编才没有显得有失逻辑。
    “后来谢家出了事,我心里害怕,就写信向安西王倾诉,他便回信让我不要担心,还说他已经在和沐太尉想办法扳倒顾相你了……”
    顾仲遥冷笑了下,“赵子偃若如此看重你、以至于愿意将机要之事相告,那他为何不趁你在般若寺待嫁的时候就遣人来救?为何又要一直滞留边境大营、迟迟不返京城?”
    他顿了顿,目光冷锐地盯着谢檀,“你说谎之前,需要清楚两点,一,这鄞川大牢里关着你谢家上百口人,我随时都可提审刑讯。二,我生平最恨之事,就是被人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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