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仲遥走后,韩峰带着剩下的一行人,在客栈中稍作休息。
    谢檀偶然听到客栈店主跟韩峰的几句对话,提及“密报”、“暗桩”之语,方才慢慢反应过来,这家客栈原来竟是顾仲遥设在乌桥的一个情报收集点。
    难怪这么容易地就把所有的客人全赶了出去!
    看来这反派除了在朝廷里面博弈揽权,在外面也有不少的经营和布局……
    谢檀啃着冷冰冰的烧饼,长叹了口气。
    原本她也算是个吃山珍海味的贵妇命,结果却踏上了一条啃冷烧饼的不归路,真是一手好牌打稀烂的典范啊。
    稍息后再次上路,谢檀抱着一堆打包好的烧饼爬上马车,施施然坐到了先前顾仲遥坐的位置上。
    香喷喷软绵绵的衾枕,靠着果然舒服。
    反派走了真好!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下一秒,韩峰激昂的声音在外响起:“公子已经先行出发了!我等也需快马加鞭速行!”
    赶车的大声吆喝了一下,马鞭啪地挥了出去。
    马车开启了疯跑模式,起伏颠簸的如同筛糠,谢檀把所有的缎毯软枕全部抓过来垫在身下,方才没被抖散架。
    好吧,她收回刚刚的话……
    一路连夜狂奔,中途仅仅停下歇息了两次。
    夜里第二次停车休整的时候,谢檀假装下车活动腿脚,趁人不注意之际,蹲到马车的车轮旁,把袖子里藏着的剔骨刀狠狠地扎入了车毂处的缝隙里。
    马车再度跑起来的时候,抖动得更加厉害,行驶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到了天光微露的时候,车轮终于咣的一声歪斜,垮了下来。
    韩峰等人勒马驰回,查看情况。
    车夫检查了一下状况,摇了摇头,“不好办。修的话至少要一个时辰,而且还得先去找材料。”
    韩峰有些气急败坏,“那赶紧去找啊!”
    车夫应了声,带着个同伴骑马飞奔离去。
    韩峰与剩下几人无奈下了马,蹲到了一旁闲聊。
    车里的谢檀从包袱里掏了个烧饼出来,贴到车帘缝处,边吃边听外面的人聊天。
    有个人开口问道:“公子走得那么急,是因为那些卫国人吗?”
    也有人似乎不太清楚状况,“卫国人?他们去九畹山做什么?”
    “对啊,他们怎么进去的?安西王不是自称将边境守得水泄不通吗?”
    “九畹山有一头也在卫国境内,他们大概是从那里进去的,没经过涂州!”
    “诶,你们说,这卫国人是不是觉察到了公子的举动,才也急着赶过来插一脚?”
    “不大可能。公子北上之事,连朝中好几个心腹官员都不知晓,带的随从既不是骁骑营的、也不是顾府的,且沿途落脚之处也都是自家的产业,理应没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众人沉思片刻。
    又有一人开口问道:“哎韩峰,你咋一直不说话,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韩峰语气悻悻,“我是担心公子的安危。人走得那么急,好像都没来得及解手……”
    众人:……
    韩峰又道:“不管怎么说,咱们都得赶紧跟过去!公子快马轻骑的,身边就带了那么几个人,涂州又是安西王的地盘。”
    “急着赶路的话,这车怎么办?要不是因为这马车行路慢,咱们几个早就跑老远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公子吩咐过务必要将车里的人带去涂州,你总不能把她给扔了吧?”
    “这丫头也不知道有啥金贵的!以前从未见公子出门要带女人……”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马车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
    众人立刻噤声不语。
    可随即马车的帘子又动了动,从里面慢慢地伸出来一只捏着烧饼的手。
    谢檀撩着车帘,笑得清纯可人、人畜无害,“那个,不好意思,刚才你们的话我一不小心就都听到了……”
    她啃了口烧饼,慢条斯理地嚼着,“要不,待会儿等我吃完,也跟着你们骑马?这样可能会快些。”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瞬,倏地齐齐转向谢檀,“你会骑马?!”
    尼玛为啥不早说!
    一群人围观谢檀啃完了烧饼,立即给她牵了匹黑色的骏马过来。
    这马生得毛色炳耀,一看就是脚力极好的良驹。谢檀背好装干粮的包袱,跳下马车,活动活动四肢热了下身,然后抓过缰绳,一踩马镫,便身姿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诸人见状也不再存疑,留下一人处理马车事宜,由韩峰带着队伍,急轰轰调转马头,扬鞭疾驰而出。
    谢檀打马跟在了韩峰后面,聆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感受着山风拂过脸颊的清凉,心底升出一股久违的惬意。
    小时候,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爸爸无权无钱,因此常被妈妈骂是无能无用之人。可在谢檀心里,父亲是一个天性豁达的快乐人,夏天带着她入川藏徒步、骑马,冬天在家旁边海钓、冬泳,虽然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穷游法子,却给她留下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这样的人生,在谢檀看来,完胜追名逐利、一辈子为身外之物而活……
    有了纵马狂奔的便利,一行人的行速加快了不少,两日不到,便抵达了涂州境内。韩峰也很快接到了前方探子送来的消息,说顾仲遥此时已到了九畹山山麓。
    韩峰急着要入山汇合。
    谢檀却拦住了他,道:“如今我们已经到了安西王的地盘,而且从这里去九畹山的路上肯定还要经过城镇村落之类的地方,我一个女子跟着你们骑马而行,难免引人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我先找地方换身装扮,再行不迟。”
    韩峰这两日下来,对谢檀颇生出了些刮目相看的好感。看上去身体娇弱,却很有一股子韧性,哪怕累得脸色发白,也没抱怨过一声。眼下听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派了两个人跟她去附近镇上的成衣店买衣服。
    到了成衣店内,谢檀挑了一套褐衣,拿到内室试穿。韩峰派来的两个人,则一直站在了门外守候。
    “哎这个系带怎么弄不上?”
    谢檀衣服穿了一半,耷拉着一截袖子开门探出头来,“让那卖衣服的来帮我看看。”
    守门的两人见谢檀衣衫不整,皆有些尴尬,招呼了店主过来帮忙。
    店主是个中年胖妇,应着声跑了过来,“哪里弄不上?”
    谢檀语气烦躁,“你进来看看,带子是歪的。”
    店主推门入内。
    刚随手带上门,就被躲在门后的谢檀捂住了嘴,拽到了靠里的角落!
    “你看啊,就是这根带子!你赶紧帮我弄弄!”
    谢檀故意高声抱怨了几句,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店主说道:“我是安西王的亲戚,被这伙贼人劫持了。你帮我送个口信,必有重赏。”
    涂州是安西王赵子偃驻军的地方。赵子偃自少年时就进了此地军营历练,战功赫赫,加上为人又公正忠义、治下有方,深受境内百姓的爱戴。
    胖妇人被谢檀捂住了嘴,理解过来她的意思后,便极快地眨了眨眼,点了下头。
    谢檀慢慢地松开了手。
    胖妇人扭头朝房门方向看了眼,又转向谢檀,轻声问道:“你真是安西王的亲戚?”
    谢檀从里衣里面拉出来一个挂在脖子上香囊,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琉璃瓶。
    “这是安西王送给我的信物,你拿着这个琉璃瓶去求见,必定能见到他!”
    赵子偃毕竟是系统安排给她的攻略目的,所以这个跟他有牵连的小琉璃瓶,她一直留了个心眼、贴身收藏,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这一路北上,歇脚的茶楼客栈似乎都是顾仲遥自己的生意,到处都是他的眼线,还好能在最后时刻得到这个宝贵的传信机会,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谢檀又从包袱里掏出几件从顾仲遥马车里顺来的金玉装饰品,交给店主,“这些你先拿着。待见到了安西王,你还可以问他要别的酬劳。”
    店主接过琉璃瓶,却不肯收那些金玉器件,“安西王护卫边境,我等百姓皆受他庇护,哪敢收酬劳?既然有信物可用,只要军营守卫的人愿意放我进去的话,我就肯定帮你把话传到!你要我送什么口信?”
    谢檀暗松了了口气。
    看来赵子偃作为原著中最伟光正的角色,群众基础确实是挺强大的。
    “你带信给他,就说顾相去了九畹山,身边带的人不多。”
    一边说,一边迅速穿好了身上的衣服。
    店主有些疑惑,“顾相?是说当朝那位姓顾的相国大人?他去九畹山做什么?那地方可危险的很啊。”
    谢檀顾忌着门外看守的两人,没法再耽搁时间,只迅速说道:“安西王会明白我的意思,你只管把话带到就行。记得要尽快,尽量赶在今夜之前。”
    店主收好琉璃瓶,“姑娘放心。”
    两人出了房间。
    谢檀皱着眉,对守在外面的二人抱怨道:“这衣服可真难穿!”
    旁边店主暗中跟谢檀交换了一个地下工作者的眼神,十分配合地提高了嗓门,“哎呀你这小娘子也忒挑剔了些!我这儿小本经营,原就是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你想要买上乘的东西,就得上鄞州城去啊!”
    一唱一和之后,谢檀让人付了钱,自己重新绾了个男子的发髻,出了成衣店。
    此时街上正是午后悠闲时光,连最热闹的茶坊酒肆也安静了下来,只有精力旺盛的孩童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店铺、摊位前,嬉笑打闹着,一双双小脚丫噼噼啪啪地踢跑出灰扑扑的尘土。
    谢檀脚步微缓,望向奔跑嬉闹着的孩子,不觉想起了鄞川大狱里那一双明亮单纯的眼睛。
    热热软软的小手,奶声奶气的稚语……
    没办法。
    她也想不伤和气地友好解决问题,可反派大人根本就不屑她的各种威胁挑衅,还嫌她不够资格,塞了她一口酸辣苦涩咸的“五味焗饭”。
    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谢檀抬起头,对着刺目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希望,一切顺遂吧。
    希望,顾仲遥就此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九畹山中。
    以此,造福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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