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佳汶是在医院醒来的,不知是眼里污垢太多,还是头昏脑眩看不清,她只是知道这里是医院粗糙的被单,就又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殡仪馆的宿舍床上,枕着的依旧是她淘宝上买的网红日系爆款,香香的软软的,以至于她仍觉,不过梦一场而已。
    “咚咚……我进来咯……”
    长发过胸的少女抱着大堆东西推门而进,高高的箱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也挡住了唐佳汶探究的眼神。
    少女将东西放在门后,绕着墙壁依次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透风,然后把床头的花束换掉,熟门熟路地做着清扫日常。
    唐佳汶想起她是谁,尽管她褪去大部分稚气,五官更加立体端正,身姿拔长,给人的感觉也还是那副样子。
    她居然会说话。
    她居然敢骗她。
    出于自己能轻易相信她的懊恼,更多是被她欺瞒背叛过后的郁闷烦躁,唐佳汶闭上眼,赌气的继续装睡。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暖洋洋的,我做了你最爱吃的锅包肉,来,闻闻……”少女巧巧坐在床沿上,端起自己做的饭盒给昏迷的唐佳汶闻味儿。
    这手艺,还真是不错……
    “……”唐佳汶捏紧睡裤,忍住喉结吞咽唾液的冲动。
    巧巧每吃一样东西都要先给唐佳汶闻闻,然后自己再吹着拂面的春风,美滋滋地细细咀嚼。
    空气里除了鲜花的香味,还有食物温暖的气息,像一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窗外的热闹和繁忙。
    偶然一声吞咽啃咬,冲破房内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静谧。
    “……每天都担心你醒来要问我那天的事……我再跟你聊聊吧,那个女生是宿澧性奴案的受害者,本来已经逃出来了,在医院里修养了半年又被凶手找到……那个坏人是宝泰苑的,就在山下,父母和你还是一个社区的呢……真可怕……”
    “咕噜咕噜……”
    “……”
    “咕噜噜噜噜……”
    巧巧窃笑出声,放下手里的食盒,轻车熟路地替唐佳汶输营养液,“昨晚护士说你醒了,师父就坚持必须把你接出来……担心你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来又要生气,生气就要揍人抽烟拆房子……睡一觉戒掉烟还是挺划得来嘛!”
    唐佳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才没那么暴躁!
    巧巧却以为她被冷到了,连忙把营养瓶捧到怀里,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二楼正对着一棵快凋零的樱花树,白色花瓣追逐着风,风追逐着巧巧。
    “哈哈哈……”被飞舞的头发弄得耳朵痒痒,巧巧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晃得半瓶药都在响,“唔,汶汶你等下,我想起来可以用吹风吹的,我去拿……输完液就给你洗澡……”
    不知过了多久,巧巧看着一滴一滴,不停流进唐佳汶紫色血管里的药液,开始犯困,到不如找点事来集中注意力。
    于是,她从洗手间里打了盆热水,准备给唐佳汶抹身子。
    巧巧拿着毛巾给她擦脸,擦完后举着毛巾却开始发呆。
    她睡得太久了,用人世间的所有科学都不能解释,师父也尝试过许多方法,但都不能唤醒她,而她等着,边学习说话写字等着,边跟着师父工作等着,坚信她会醒来。
    这种感觉,大概是从这个世界睁眼就看见唐佳汶而来的信赖爱恋,无论她做什么,都能被自己理解和拥护。
    巧巧垂下头,用毛巾轻柔地擦拭唐佳汶的脖颈,声音又轻又软,“……我一直在等,每天都在向万物之主祈祷,祈祷你平安归来……”
    太肉麻了,唐佳汶皱皱眉,想要转头避开她黏糊糊的触摸。
    “对不起,弄疼你了?”巧巧小心翼翼地躺到唐佳汶枕头旁,柔软宠溺的目光从她眉毛,睫毛,鼻梁,嘴唇,下巴,一直滑进那凹陷的薄薄的,带着毛细血管的锁骨上。
    “我有名字了,等你醒了就可以叫我的名字了……”
    她紧紧贴着床沿不去挨近唐佳汶,嘴里吐露的气息也谨慎地不敢吹拂她半根发丝。
    “……昨天又做了半个梦……梦里有一眼望不到边的夜空和叮叮咚咚的月亮。柔软的星光穿过树枝间小小的缝隙落进了手心,我仰面躺在草地上,耳边是摇摇晃晃的彩色野花,轻轻转头……”
    “就是这样转头……”唐佳汶感觉到耳旁的呼吸越来越热,“那只森林里最可爱最暴躁的小兔子,正蹦蹦跳跳地奔向我……然后……”
    一个吻,孱弱仿若一片芬芳的花瓣,落在唐佳汶的耳垂上,钻进她震荡的血液里,像被夏天灿烂热烈的果实砸中一样,目眩荡漾。
    她咽下口里分泌累积的唾液,极自然惬意地挠挠耳朵,然后翻身背对着巧巧。
    巧巧还是天然呆的模样,捂着脸一个人害羞好久,担心水凉了才连忙起身,把唐佳汶又扳回来,一颗一颗解着睡衣纽扣。
    “……你耳朵红了……害羞了吗……这三年都是我给你洗的澡换的衣服呀……是不是因为你要醒了……听得见我说的话……”
    一排五颗,只用解开上头的两颗就能看见唐佳汶愈发雪腻的溢开的乳肉,呈椭圆形斜斜向两侧滩开,中间凹陷的竖直肌肤里藏着颗鲜艳的红痣。
    唐佳汶抖了抖,激起全身的鸡皮疙瘩,忍无可忍地猛地睁开眼,恰和俯身过来的巧巧互瞪。
    “……”
    “你!!!”
    更糟的是,她发觉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地动作。
    巧巧惊醒,第一反应是趴到地板上去捂脸,支支吾吾的不敢出声解释。
    唐佳汶冲冲怒气从鼻子里放出来,硬着头皮没翻白眼,还要挤出微笑宽慰小孩子,“唔,我不舒服,手脚瘫软无力,过来帮我揉揉……只是手脚!”
    巧巧了然地点点头,这些师父好像有交代过,于是安安静静地又坐回去,低头看着难受的唐佳汶,无从下手。
    “欲盖弥彰……之前不是挺会脱人衣服的嘛……”诶,不对,怎么这话一股娇嗔味儿,
    唐佳汶眉头紧锁,连忙咳嗽找主题,“你先帮我捏捏……我睡了多久,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你长得挺好啊…挺好……”
    “好的,有些疼你忍着呀……”巧巧麻利地替她松筋活骨,一套传自周博安的松经活络推拿术用的炉火纯青,捏搓得几年不曾锻炼的唐佳汶连声闷哼,偏还不服输硬撑。
    “你睡了三年零七个月又十四天,医生和师傅都没有法子,我也看不懂……然后,然后因为你昏迷,妇联的工作,桥园小区的租房都没了。从前有些人还经常来探望你,但都没坚持多久,只有个……姓李的小哥哥,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我跟着师父姓周,叫周怡星,不过他们还是喜欢叫我巧巧……”
    “呃啊……”唐佳汶推开她的手,自己揉上脚踝,那就跟被电击了似的疼,“嘶……他们?殡仪馆?所以说你真成师傅女儿了?”
    周怡星翕了翕唇,被唐佳汶挥手打断,“别的我都不想了解……先替我做些吃的,把这输液的收拾了……再给我拿些干净衣服穿。”
    “还有……谢谢你……关于你的问题,我们之后再讨论。”
    周怡然木木地点头,端着东西进洗手间,来回跑了几次把东西准备好,“热水,加了些热的,我怕你不能久站也不能活动的太频繁,先别洗澡,然后我就住隔壁,你想吃什么?”
    少女饱满细嫩的脸庞笼着层薄薄的绒毛,在阳光下闪着柔焦般的雾光,在室内跑来跑去,鼻尖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唐佳汶不知怎么的,神情一下就软下来,伸手揩掉那汗水,揉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辛苦了,锅包肉就好,然后再去师傅那顺点泡菜。”
    提到从周博安那亡妻留下来的大坛子里顺点东西回来,原本像狗狗似的磨蹭着唐佳汶手心的周怡星就忍不住瘪嘴,“你,你很想吃泡菜吗?刚醒,要不要吃点清淡的啊?”
    唐佳汶这才有心力环顾房子,只是偶尔休息的落魄宿舍摇身一变,成了简装风格的日式格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得感谢周怡星那份心意,她第一次露出不带任何猜忌任何负面情绪的笑容,略带血丝的眼睛也不影响那份清澈纯粹,唐佳汶捏捏她小脸蛋,笑着赶人。
    “把东西拿过来,就在这里做,这房子得多些烟火气才好。我一定要吃泡菜的,嘴里都快淡出鸟味儿啦~”
    “呜呜吼~”周怡星腼腆地拂开手,擦着嘴巴屁颠颠地又开始忙活。
    唐佳汶靠着墙壁思考,她一向对人际接触挺抗拒,在外能有多假就有多假,除了周博安,她还从未让其他人涉入过自己的私人领域,不管是空间还是心脑。
    向往孤独渴望自由,与想要亲密依赖,从不是矛盾的事。
    或许养个孩子,宠物,就是这种感觉,可以让人在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不再害怕渺小失落。
    她闭上眼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控制在内窥之术上,佛音佛经佛印自成一脉,镌刻于心孵于灵台。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不修边幅的打坐冥想,金色烟雾渐渐袅袅,周身灵气毕现乍又疯狂吞噬着百里天地所有能吸收的气,鼓鼓囊囊塞满整间屋子。
    可惜轮游过一遍都未曾发觉有何不妥。
    就在她将要更深探意识层面之际,一阵风把周怡星留在床头柜上的花瓣吹到唐佳汶脸上。
    冥思状态须集中万分精神,最忌外界干扰,但唐佳汶不是普通人,更不是老老实实遵循天道法则的俗世弟子,天赋异禀,出生就带着金刚印记,能视能立能语,尽管成长中这份恩赐消散不少,她也有目空一切鄙夷万罗的傲气资本。
    因着这小小一片花瓣,倒让她想起加固锁实周身毫米处的结界,用现代科学解释就是把自己处于真空状态,利用与世隔绝的绝息一分钟,终于看到点东西。
    哼,差点着了那丑玩意儿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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