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要去那个小镇,对没错,就是那个被大火燃尽的小镇,叫什么川来着……”
    唐佳汶边扒拉着碗筷,边观察那两个人的表情。
    她的右手边,坐着清瘦俊挺,风度翩翩的周老头,右边立着一面巨大穿衣镜,镜中是她依旧无花可比娇容的周师母。
    周博安没说什么,只安静地给妻子又添了筷菜脯蛋,周安安两手捧着碗接过,轻轻放回桌上,似叹非叹地看着她。
    唐佳汶乖乖地也把碗放回桌上,挺直肩膀:“我是认真的,你们看,十年已经过去又两年了,我爸妈还是没来接我,毕业后我也没正经工作,所以……我决定出去看看。”
    说完再拿起筷子准备伸手去夹糖醋排骨。
    周博安探出两只手,正好隔在她筷子前,从菜碟上越过去握紧周安安的手,“别担心,孩子长大了都这样……”
    他不提还好,一说周安安就悲从中来,嘤嘤地甩头回屋子,周博安在空气里抓拉几下,还是碰到了冰冷坚硬的玻璃。
    “你!你!你看!没事怎么总惹她伤心呢!回去默一百道般若密经,明天自己去见客户……喔喔,安安!安安宝贝……”
    “……”唐佳汶瘪瘪嘴,把小纸人叫出来洗碗拖地。
    每天的阳台都似曾相识,每天的月亮不尽相同。
    “小蚊子,三三过来啦,不准吸烟!”
    三三两两的小纸人钻缝隙挤进卫生间,呼哧呼哧往她身上爬,也有往窗台上爬,陪她一同看月亮的。
    唐佳汶把烟摁灭在水泥墙上,立即有小纸人扫烟灰扔烟蒂,冲水喷香氛,一气呵成训练有素。
    心情转换了一点点,唐佳汶又因为他们憨态可掬的模样而忧郁,除了周怡星,她那个不省心的小神仙师弟也是,唉……
    少年老成的老五也跟着叹气,坐在她肩上摸摸眼镜,唐佳汶一时兴起画的两个圈圈而已,“小蚊子,为什么难过呢,我们不是找到她了吗?”
    唐佳汶举起手指,后知后觉地舔舔唇,“是吗?那就是她啊,一模一样的气息。可是……就是开心不起来啊。”
    憨实的老二也爬了上来,要唐佳汶弄干他的头发,“为啥捏?个石头又咋地啦?不能亲亲抱抱举高高,不能做快乐的事吗?我瞧着她还挺雄伟……”
    “噗……”老五给他圆圆光光的头顶一巴掌。
    雄伟?唐佳汶咬着指甲努力回忆那块化石的样子,唔……本不抱任何希望,或是说服不了自己相信那就是周怡星的化身,导致她根本没多留心眼,现在好了,她几乎想不起来那石头的模样。
    “那块石头长什么样来着,我忽然想不起来了。奇怪了……”
    老大坐在空花盆沿上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补充道:“不仅你没记住,我也没记住,他们都没记住,没有人记得,网上也没有照片资料。”
    “所以?”
    “当时开封,我离得最近,除了收集到那一缕气息,还有不同寻常的一份力量,当我准备储存的刹那脑袋空白了,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一觉就记不起咯,所以那应该是某种亿万年久的,未知的磁场或者细菌感染影响。”
    听起来很深奥。
    唐佳汶闻了闻洗手间的味道,边走边说:“我只是忽然觉得,这十二年好像白活了一样。”
    老幺是个敏感温柔的小姑娘,只有她真的被唐佳汶剪了两条辫子,“不要这么说呀小蚊子,你不喜欢我们吗?和我们在一起不开心嘛?呜呜……你,你不是说,还有重要任务的吗!”
    其余的小纸人都默不作声,失落地低着头不再跟紧她的步伐。
    唐佳汶耷拉着拖鞋坐到书桌旁,把未完成的佛经继续。
    “对我来说,她是目的地,是终点也是起点。这次……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在学习上,在修补师傅师母感情裂缝上,反而荒废了技法……不能再浪费下去了对不对……”
    单纯想让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你唧唧歪歪说什么呢?还不快把经书背完!写好了拿去跟师母认错!”
    周博安把房门推得大声震响,神情愉悦地朝唐佳汶怒嚎,边从衣袖里掏出上次写的经书,偷偷塞在唐佳汶写好的那堆纸里,隆起一大坨。
    好了好了,做做样子而已。
    唐佳汶抿嘴假笑,做作的,一副想通了果真是自己的错的表情,“呜呜,师父我错啦!我再也不说胡话啦!您就当我喝多了吧……”
    嗯嗯,孺子可教也。
    “不过……”周博安又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悄咪咪地告诉她,“明天记得按时出差,别让客人久等……这是我的宝贝,好生对待知不知道……”
    看着那同样花纹材质却小巧许多的红布包,唐佳汶心底忽的五味陈杂。
    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厚脸皮,让师父师母提前和解,以后的许多日子,他心神安定,模样保养的极好不说,法术也进阶许多,好比那之前沉重巨大的武器包,现在进化成袖珍却能纳百川的乾坤宝袋。
    而唐佳汶身后的封印刺青,远未及铺天盖地凶恶繁密之势,只有些菩提莲花火焰,一双半阖的佛眼而已。
    “走什么神呢?”周博安在她回神前一巴掌罩住她的额头,“没生病呀……唉,也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和小师妹手牵手逛鹊桥了,唉,同志,努力呀!明天正好可以……额呵呵,我走我走,你早点休息……”
    她是荷尔蒙失调的人吗!
    唐佳汶气呼呼地抓住纸片人蹂躏,周博安又敲门,鬼祟地露出半只眼,“对了,为什么想去那个镇,八角镇?”
    “因为……”唐佳汶飞快地抓紧纸片人,擦擦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那里有直达酆都鬼城的路,我要去找弟弟商量个事呗。”
    这十年来,从她知道还有个去做神仙的弟弟开始,就一直叨念着要去找人,小时候还常常去菩萨那磕头烧香,周博安已经见怪不怪了。
    “谢谢你,那晚安……”
    “晚安。”
    就是这样的一幅水墨,泅洇着池水粼粼的波光,氤氲的水气,喧闹的午后,沉寂的晨昏,大抵选它晴柔静默。
    唐佳汶在池塘边上,晃悠着举起双手,单脚站立支撑着用赤裸的脚尖去扒拉水底的黑发。
    “唐小姐,小心一点!那东西是活的!”
    不理会管家的招呼,唐佳汶捏住鼻子深深吸了口气,两脚并拢一跳,随即在众人惊恐的呼喊声里坠入水底。
    “这……我们也要下去吗?”管家身后的一列半裸保镖均面色为难地逃避视线。
    管家战战巍巍地合上嘴,这里阴云密布冷风阵阵,豆大的汗珠从未停止过。
    “等一会儿吧,人类的憋气极限是多久来着……”
    五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唐佳汶还没有潜上来,水面很平很腥,她仿佛在底下生活得很好。
    最矮小的棕色皮肤保镖忍不住了,两下蹬掉皮鞋就想往池塘里跳,分秒必争间,另有一人比他更迅捷地跑入水里,激起巨大涟漪。
    “哎呀哎呀!快跳啊!愣着做啥,快进去把小老板捞出来啊!!!”管家暴跳如雷,直接将池塘边的保镖推下去。
    看着更诡异,原本荒芜了那么久的池塘除了臭些,水质还是干净的,大团大团黑色头发半浮半沉,小美女跳下去,静静的,小老板跳进去,一动不动,他被推进去,立刻蜂拥而来。
    有人用网钩拉他,用木杆戳他,他也抓到了,可还是被阴冷湿滑的头发拖进池底,呛水昏迷前,透过池中若隐若现的光柱,他发现这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水面水底,什么都没有。
    梦吧,一定是梦,不,也有可能是幻觉。
    这么想着,唐佳汶恢复些许意识,犹如半梦半醒间有能力在梦中掌管全局。
    她早看出来了,那池塘里的头发是名为“湿母障”的毒物,类如现代的水母,吓唬不懂的人而已。
    只是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在她第一下碰触头发丝的时候未做防备,也没有察觉身体有何不舒服,全身离水咒下去后才渐渐毒发。
    唐佳汶睁开眼推开滑腻腻轻飘飘的发团,胸腔开始不受力的酸麻,好像她的肺里有东西在钻。
    “唔……”最后挣扎时,青蓝色的水里,飘散的发丝间,唐佳汶又看见了这个世界梦里才有的东西。
    周怡星赤裸的抱着那块大石头,垂斜眼没有看她。
    “怡——呕……”
    祈遇揩着嘴向一旁坐去,管家好心扶溺水的人起来,冷不丁被喷得满脸都是。
    “这这,这是没事了?”他用衣袖盖住手,把咳嗽的唐佳汶扶起来,帮她拂开湿乱的头发,祈遇却嫌他又当又立。
    不过也没说什么,起身查看池塘,那些海藻样的东西已经全部萎缩成石头般,沉在池底一动不动。
    和微绿的水一起的,还有一具白色的尸体。
    唐佳汶也看到了,扯住管家的西装背心一个劲儿地干呕,其余想下水救人的也都恶心犯怵得不行。
    那个矮小的黑皮肤保镖半趴在池塘边,困惑地咬着牙:“……我怎么觉得那人好面熟,不像以前的太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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