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重复了两三次的画面,超厚的奶油盖在松软的蛋糕胚上面,撒上芒果果肉或者杏仁片,空气里香甜得发鼾。
    唐佳汶按按帽子,直接进去要了个招牌。
    跟着人群越过马路,右拐右拐的进入城中村,找到菜市场正门,这个时间点摊口没什么人,人都聚集在正门两侧的小食档里,还多是年轻学生。
    路边摊,当地话叫走鬼档,每一座城市,每一个街道,或是一个拐角,总有一家让人惦记的店。
    几乎周围的人,问的人也都会推荐这里,是怎么样一家店,让街坊说起来滔滔不绝。它很火,但是这种火不是稍纵即逝的,而是绵延长久的。
    一大锅滚烫烫的汤汁被放在火炉上,而这是花费几个小时用十几种香料才熬制成的汤汁,各色卤味在其中被分隔开炖煮,浓香软溢,色亮味鲜。
    几乎是一眼,她就看见独占着满满一桌菜的蕾亚,她眯着眼享受极了,左手豆腐花右手卤牛肠,面前碟碟碗碗,烧鹅腿,油糍,牛筋丸,牛杂,蒸饺,竹蔗水……
    顿觉胸口被哽住了似的。
    蕾亚把猪肠粉裹满甜酱,正抬头张嘴,就看见唐佳汶一脸撑的样子,更多的目光自然锁定在那鸭黄色的蛋糕盒上。
    双眼放光道:“快过来快过来,自己拉个小板凳,筷子我帮你洗……”
    唐佳汶看着拥挤的桌面,只得把蛋糕盒放在另外的凳子上,接过蕾亚洗好的碗筷,先吃了一颗咸粿。
    “这么多吃的完吗?”
    “当然吃不完。”蕾亚挨个摸着甜品的温度,挑了杯不太冻的桃胶给她,“我就是难以抉择嘛……”
    唐佳汶摇摇头,把盒子提起来,“我看你也是吃不下了,拿回去给师父好了。”
    “虽然天气冷但是离了冰箱蛋糕会变味的……你特意给我买的吗?谢谢啊!”
    “你想多了,雇主送的。”
    “哦~”蕾亚意有所指地笑笑,靠在墙上中场休息,“什么案子,可以说吗?”
    唐佳汶把空盘叠起来,留了空位放蛋糕,“大同小异的案子,没什么意思。”
    蕾亚睨她一眼,深吸口反季节大棚水果和高热量卡路里的香气,“这几个月来我都待在宿舍,想着什么时候你会找我,好大干一场,结果……”
    这地儿的冬天真是好,太阳亮晃晃的照在天上,空气里水份充足,偶尔晚间的风才凛冽,一件打底衫一件厚外套能穿到新年,然后才是羽绒服,就是不下雪,怪遗憾的。
    唐佳汶点点头,有些好笑,你不找我我不找你,这是怎么就对上了。
    “下半年事情多,有时候都不能睡觉,我想你职业自由,应该是有机会来找我的。”
    蕾亚不置可否,塞了几串卤水,“我不喜欢打电话接电话,也没有微信什么的。”
    所以不主动。不代表没那个意思。
    “那今天呢,遇着什么麻烦了。”
    蕾亚赶忙捧起蛋糕,朝空气吹了口气,“祝我生日快乐。”颇有些耍赖的意味。
    唐佳汶豁然开朗,全当几个月来的隔阂不复存在。
    想说些贺喜话,蕾亚已高声喊着老板娘加汤,欢欢喜喜地重新扫荡。
    吃饱喝足,两人并肩走在巷子里,浸在阴影里难免寒冷,蕾亚到了冬日就喜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此刻一般,怂在毛领棉衣里,独独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粉,水嫩明媚,丝毫没有受冬日的影响。
    “啊……”她想到什么,懊恼地搓搓手,“中秋收到的月饼还留着,现在好像过期了。”
    “谁会送你东西啊……”额,这里就有一个。
    “啧,别看我这幅落魄户的样子,逢年过节有的是人送礼,追我的人从这里可以排到法国~”
    唐佳汶侧头看见她正臭美地比划橱窗里的冬装,稍微露出微笑,“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有公司或者中介吗?”
    蕾亚不由得一顿,觉得脖子有些冷,看来她还不知道啊……
    “嗯,之前是在一个社团里学习,然后给人小公司打打下手,后来就出来单干了。毕竟,我和你们不一样。”
    察觉到那“不一样”是落寞寡欢的意思,唐佳汶不好意思地偏回头,还是控制不住地说:“他们看不见感觉不到,但是你可以?那些方法,注射器,药?又和我们这种‘装神弄鬼’的不同……”
    “没那么复杂。”蕾亚反手拥住她的肩,和她一同对着橱窗玻璃,“看见对面马路上的那个,东西了吗?”
    两辆自行车驶过,一小片红色衣角被风掀起,唐佳汶刚想出手就被蕾亚抱紧。
    “你能形容下它的样子吗?”
    “女人,中年妇女,红色的……白色连衣裙被血染红大半,棕色卷发,光着脚,额,很白,有化妆,梅子色口红……”
    “嘘,别看她的眼睛。”蕾亚忽然打断,捏住她的下巴将人箍进怀里。
    唐佳汶被冰凉的拉链沁了下,随即就奇异地被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安抚,棉衣厚实,她好像恰顶在她的胸口。
    蕾亚不自觉地解释道:“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就只是人,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身上沾染的光,即可视化的颜色,才是我判断的依据,就像你们所说的‘气’那般。”
    “那个女人,她充斥着金色的光,是向往、蓬勃、充满希冀的意味。她是死于非命的想找替身害人的鬼?对于我来说,不过是留恋人间,像灰尘一样的灵魂。真正作恶的,是那个灰色的服务员,那个黑色的漂亮女人,那个土栗色的交警。”
    “我没你们那么讲究,也没有什么叫的上号的招数,许是信仰不同吧,我的身体我的记忆都跟不上这里,只好敲碎了重新组合再打磨,活得反而更轻松一点。”
    “唐佳汶,我活着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找到缺了的灵魂,我不想和这个世界连接上。”
    气氛陡然转变,是短促的安静。
    蕾亚从橱窗里收回视线,由上向下看着她,轮廓极为秀丽,眼睛幽幽的。
    “さよならだけ……言いえないまま……”
    不知哪个方向的店失手将音量调到超大,与周遭的粤语歌曲格格不入,那首忧郁的日文歌,蕾亚听过却叫不出名字。
    她松开手,朝马路对面走去。
    唐佳汶追上来,促狭地抬眉道:“那我有光吗?”
    两人走进树影里,亮一霎暗一霎。
    离那个女人也近了,蕾亚被它涣散的黑瞳盯得心中惴惴,在一步距离站定。
    “像是红色的,紫色的,粉色的,我看不准。”
    “别的也会吗?”
    “偶尔……极少数。”
    唐佳汶站到她身前,对区区一个地缚灵不甚在意,“比如?”
    蕾亚默了好半晌。在她隐隐觉得奇怪时,才沉了声说:“一人屠城那般,称得上人魔了。”
    唐佳汶呼吸一松,猜到谜底似的愉悦起来,眉目舒展,蕾亚没明白,立刻添加备注般,“不过他们都是不好看的颜色,你的很漂亮。”
    反之亦然啊。
    再看她,睫下的那双眼微挑着瞧,像在笑她想太多,蕾亚舔舔唇,错开目光。
    “你会怎么处理?”
    唐佳汶拽出紧身袖里的檀珠,那个女鬼立刻惊恐失色,她没有再近一步,做好示范又把珠子塞回去,离远些。
    “你呢?”
    蕾亚心虚地挠挠头,“不知道。没处理过。”她做事是要收报酬的,还不低。
    曾雨虹是个意外,就当是报恩。也怕万一,万一呢,她是……
    她不敢想下去。
    赶在唐佳汶再问之前,她拖着她手腕要离开,“这不属于我能处理的范围,她没害过人,就别管了……”
    “可是……”唐佳汶抬头看明晃晃的太阳,“再这么待下去,她会灰飞烟灭的,除非害人谋生机。”
    蕾亚顶住牙龈,有颗牙敏感得不行,吸冷风都发酸,“不会的,她不敢下手……唉我说,你们这的政府机关好没用啊!”
    “不是有身份证指纹牙齿什么的吗,怎么就不知道我是谁雨虹是谁呢,说我是黑户雨虹不可能是黑户吧,把人信息放寻人启事什么的网上,难道还找不到认识的吗……”
    唐佳汶眼见那个哆哆嗦嗦的女鬼消失在视线里,不甘心地挺直脊背抽回手,步速却没有放缓。
    “要怎么说呢,小地方公安系统没那么发达,也不是人人都会留意寻人启事……”
    唐佳汶反应过来险些咬掉自己舌头,局里认不出或是不想认,得排除掉尸体本身颇难的辨识证据,比如打掉的牙齿,割坏烫伤的指纹,发胀的五官,另外还有看她不顺眼,尸位素餐的人。
    “……你说没人知道你是谁?难道你也是失踪人口吗?”
    “额,之前发生过意外,想不起来了,然后的确是,难说……警方和社会机构都找不到可以对我负责的人。”
    走进商业街,除了震耳欲聋的音响,白花花的超短裙肚脐眼,还有喷香喷香的小食摊。
    蕾亚又站在鸡蛋仔前走不动了。
    唐佳汶掏出零钱叫了份抹茶芝士的。
    “多谢老板~”
    唐佳汶摆摆手,示意她安静些,“喂,请问哪位……”
    蕾亚拉她去旁边等,眼底掩不住的欢喜雀跃,这个好香那个好香,这个看着好好吃那个看着更好吃……
    “树冬,想不想吃五星级免费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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