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安·古维尔是咬舌自尽的,镜头里捕捉到的每一帧都是他毫不犹豫的决心,没有人能够反驳这个事实,每一个人都是见证者。
    警察在扬声器里开始发号施令,炸成一窝蜂的记者们被示意立刻离场,空中回荡着震惊和焦虑,还有嗡嗡不停的交头接耳。
    一个容易被忽视的身影显得格外淡定,身影的主人对着古维尔倒下去的地方绽出一个得逞的、毫不怜悯的冷笑,然后跟着混乱的人群,扬长而去。
    “我不明白,”特纳打了一把方向盘,“这次……伯爵授权了吗?”
    “大概吧。”茉莉坐在副驾驶上,拿着手持移动终端回。
    “杨真在现场,对吗?”
    茉莉将虚拟屏投在了挡风玻璃上,并特地放大了几张视频截图,努努嘴说:“她一向不喜欢变装。”
    “真他妈操蛋,”特纳发泄似地摁了下车喇叭,“这个疯女人老是影响我的计划。”
    “计划?”茉莉挑眉,“你有什么计划是我不知道的?”
    “没什么。”特纳胡乱地敷衍,“你呢,你那边进行的怎么样?”
    “郑海元这边只有萨根在四处奔波,佟瓦似乎按兵不动,并没有要拯救自己老朋友的打算。大概爬到他那个位置,猫猫狗狗作为垫脚石随时都可以被抛弃吧。”
    特纳沉吟道:“小妹,你不用管那么多,别忘了我们只有一个目标。”
    “我知道,”茉莉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罗德·萨根,要夺走他的一切,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对。”特纳握紧了方向盘,目光幽深地盯着前方。
    隧道里幽暗无光,就和他们所要前进的方向一样。
    ***
    郑旦头痛欲裂地醒来。
    这几天为了助眠吞了太多止疼片,可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在那些薄而苦涩的药片作用下,他产生了一种近乎麻痹的虚无感,虽然没有作梦,但无法抑制的抽筋折磨着他身体里的每一块肌肉。这比注射高重力耐受剂的后遗症还要严重,他怀疑下一次再服药,得用上橡胶护齿了。
    打开通信器,除了工作留言外,就是媒体不知从哪儿搞来他的号码,轮番轰炸似地要从他这边掘地三尺。重新设置了信息拦截程序后,郑旦点开了一封邮件,是姜特德发来的。
    自从郑海元出事后,郑旦疲于应付外界,除了和林奇联系外,根本没来得及同其他关系亲密的人报备。
    姜特德留的是一段音频,他委婉地询问了郑旦是否需要帮助,并且在结尾时,语带温情地说,郑先生,不要硬撑,有我在。
    音频播放完毕,发出嘟嘟的提示音,房间里弥漫着昏暗的蓝色光线,把四周衬托得如在深海般静谧。郑旦眨了眨眼睛,在理解最后一句话的含义。慢慢地,他躺下来,胸口深处传来一阵悸动,这份悸动将疼痛冲走,让他再度活了过来。
    学校体恤地将郑旦的课排成了一周两节,还特别设立了三道门禁,以防混水摸鱼的人溜进来,扰乱校园日常。
    郑旦用电子笔在投影屏幕上写完公式的最后一个字母,“任何微观粒子都可以用一个关于x和t的波形方程准确描述,并涵盖该粒子的所有可测量物理量,一般写作psi。”
    他抬眼扫了一遍教室,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举手,郑旦点头示意他说话。
    “经过长时间的量子力学,现在给出的理论只是解决那些神奇实验的计算方式吗?还是无法给出这些著名理论和实验的理由吗?”
    郑旦饶有兴趣地鼓励道:“举个例子。”
    “平行世界理论或者穿越时空。”学生望着他说。
    郑旦笑了笑,“量子学验证根本的底层理论猜测,比如贝尔不等式互文等等,当你们能把在我课上所学的知识都能在实验里体现时,就会觉得有没有理由并没有那么重要。量子力学的主要内容是薛定谔方程,要学会用矩阵、算符和波函数描述微观粒子,是学会处理与计算机受到微小扰动的微观物理模型......关于多宇宙理论你们可以课下再延展。”
    说完,郑旦看了一下时间,“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别忘记下周三前把上次的实验报告交上来。”
    台下又是一片哀鸿遍野,郑旦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理了理衣襟,朝最后一排走去。
    “什么时候来的?”郑旦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教室,大部分的座位感应灯都暗了下去,室内陷入半明半暗中。
    “从你写公式那会儿。”男人抬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略长的额发随着睫毛也颤了颤,“我想给你个惊喜。”
    见郑旦没回答,男人向后一靠,身体舒展,衬衣的褶痕也像波纹一般随着姿势改变而变得明显,同时暗示着主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
    “其实,你给我打个视讯就......”
    “视讯没法像现在这样。”男人捉住他手腕,轻轻一拉,俩人的距离瞬间只余一拳左右,呼吸都缠绕在一块儿。
    他凝视着郑旦的眼睛,继续说:“你很没有精神。”
    郑旦被人识破,尴尬地笑了笑,“怎么?你想来打起我的精神头儿?”
    “不,想打起我自己的。”
    说完,一片漆黑骤然降临,紧接着,郑旦干涩的唇就被湿柔的触感覆盖住了。上一秒还满脑子想着物理公式,下一秒身体的每一根纤维都在全力颤抖,只为了表达一种情绪——情动。
    这个吻像是波峰和波峰的叠加,世界变成了个黑匣子,而情动如同亮光,争先恐后地穿过条缝留下不规则的光斑,照耀了郑旦一直以来灰暗的情绪。
    恋恋不舍地分开,郑旦像被抽走了一半氧气。姜特德扶住他的腰,轻笑道:“我真高兴做了这个决定,很美妙,是不是?”
    郑旦平静下来,“嗯”了一声,算作回答。黑暗掩盖了他悄然红透的耳根。
    ***
    “我们去哪儿?”郑旦上车后忍不住问。
    “先回家吃饭。”姜特德侧身,温柔地抚过他近些时日略微凹下去的脸颊说。
    郑旦从脸到身子忽然一热,有些不自在地往椅子里缩了缩,“那我和我妈联系一下。”
    姜特德理解地笑了笑。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回到了姜特德的“皇宫”。
    73号等在气垫运输机下方,谦恭地朝俩人打招呼。
    “都准备好了吗?”姜特德一边登机一边问。
    “是的,伯爵。”73号垂眸回,护送二人至包厢。
    没一会儿,就呈上了饮料小食。
    郑旦正在嘬着一杯百香果味无酒精鸡尾酒,黄澄澄的液体从透明吸管中蜿蜒而上。
    “我有个疑惑。”
    “问吧。”姜特德坦然一笑。
    “他们为什么都叫你伯爵?”
    “你真想知道?”
    郑旦咽了口鸡尾酒,嘴巴里清凉香甜,“对啊。”
    “交换条件?”姜特德勾唇挑眉,端着势在必得的表情。
    “还要交换条件?”郑旦傻乎乎地重复问,“什么条件?”
    “你问我答,我问你答,一个换一个,很公平。怎么样?”
    郑旦转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珠,“deal。”
    “you first。”姜特德做了个请的手势。
    “被人称为伯爵的原因?”
    “因为我有大仲马号。”
    郑旦被呛了一口,脑门顶满了问号,这就是你中二的理由?
    “该我了,”姜特德托着下巴,“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郑旦脸色变了变,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一下子出了太多……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而且你每天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吧。”
    “是什么让你这样判断的?”姜特德语气里似乎带着些不甘。
    郑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果我不问,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说?”姜特德下巴紧绷,目光锁在他身上。
    “我……”
    不知道后三个字还未说出口,姜特德捂住了他的嘴,“我不想听你说不知道。你说不知道就证明你根本不信任我。”
    郑旦一滞,心里涌上了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抽掉对方捂住他嘴的手,不讲理地把人搂进了怀里:“原谅我,我就是整个太阳系最蠢的傻瓜。”
    ***
    塞德娜星不存在日夜,只有人造穹顶模仿的蓝天和星芒,人造木星闪着金属冷光挂在空中,如同这颗星球的最佳代言人。
    俩人在露台吃了简单却丰富的一餐。酒食饭饱,人便有些犯困。郑旦蜷缩在躺椅上,姜特德体贴地替他盖了张薄毯。紧张过后的放松,也容易增添倦意。没一会儿,郑旦便阖眼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特德倾身确认,原本柔情似水的眼神瞬间消失,虽然还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比任何闪耀的事物都显眼,可眉宇间只剩冰冷和阴郁。
    “怎么回事?”姜特德低哑着嗓音问。
    “需要测一下/身体数值,”73号悄无声息地踱到姜特德身边,“刚刚在运输机上,发现了注射剂反应。怀疑注射了一种强心剂,这种药物容易使人激素紊乱,会造成失眠、兴奋、精神阈值拔高的症状,超过一定注射量会导致海马体损伤,从而……”
    73号顿了一下,平静道:“最坏的结果,就是记忆退化,缓缓陷入迟钝,类似于阿兹海默症。”
    姜特德脸色一沉,站在阴影里,眼底蓄着狂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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