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就像个大坟墓,只有零星脚步声回荡。警卫面对着门,用一张芯片卡刷了一下,然后在墙壁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个密码。
    “只有半小时。”他转过身,对郑旦一行人交待。
    郑旦点点头,沉重的防爆门渐渐滑开,室内比走廊还要暗,只有应急led灯悬在头顶,发出惨淡的光。
    阮沁是第一个进去的,她迫不及待地走到探视玻璃前,然后缓缓坐下。
    郑海元已经在玻璃后了,穿着劣质囚服,模样比听证会那天要精神几分。
    “阿沁。”他叫她的名字,嗓子像在拉风箱。
    “海元,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适应。”
    话一出口,软阮沁就后悔了,在囚牢里待着能好到哪里去呢。
    “爸爸,”郑旦走上前,一只手搭在阮沁肩上,将力量传递给她,“你不要担心我们,有什么需要吗?”
    阮沁回头感激地看了儿子一眼,“是啊,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郑海元垂下头,脸颊凹陷,led灯发着荧光,将他的轮廓切割成光与暗,一面在思索一面在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粗哑着道:“我没有什么需要,这里目前还算安全,只是......”
    郑旦蹙眉,“只是什么?”
    “回首都星吧,阿沁,带着阳阳回地球。”
    阮沁怔了怔,捂住嘴轻轻咳了一下,“为什么?”
    郑海元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爸爸?”郑旦一脸不解。
    “听我的话,回到地球,塞德娜已经不安全了。
    “原因呢?告诉我原因。”郑旦凑到纳米玻璃前,握拳轻捶了一下,似乎在发泄不满。
    红色的警示灯亮起,警告郑旦保持距离。郑旦咬牙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神情依旧焦躁。
    “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阮沁将边发拨到耳后,声线十分镇定,“是他吗?你是不是认为.....”
    郑海元打断她,“不要多想,按照我说的去做。”
    3d数字倒计时像监视的眼睛,一跃一跃地跳动,时间很快走到终点。
    郑旦扶着阮沁走出会见室。科里夫在气闸门的后面等待他们多时,立马迎了上去。
    “郑区......郑先生还好吗?”
    郑旦点点头,打量他,发现此人穿着一身枣红色的派对礼服,似乎要赶着去赴宴。
    “科里夫先生,你接下来还有行程吗?”
    科里夫略有些羞赧,“我预约了今天下午去区政府登记结婚。”
    郑旦吃了一惊,“恭喜恭喜。”
    阮沁也同他道喜。
    科里夫挠挠脑袋,“其实没打算这么快的,但结婚也就是凭冲动嘛。这个念头一旦萌发就想去达成,大概过了热度,就会再也提不起劲。”
    郑旦想,人真不可貌相,原以为科里夫这人有些轻浮,没料到也会向往婚姻。
    阮沁笑,“如果举行婚礼一定要邀请我们。”
    科里夫连声说好,三人一起走向户外。
    郑旦停住脚步,仰头,巨大的穹顶换上了星夜光,红绿相间的装饰物点缀在其间,营造出浓厚的圣诞氛围。
    “阳阳,”阮沁在车边唤他,“快上车啊。”
    郑旦机械地点点头,迈着有条不紊的步子往前走。他的身后是塞德娜星第一监狱,在这片人工营造出的祥和光源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轿车启动,监狱大门很快地消失在视野之外。
    ***
    所有媒体平台无一例外在转播马黑博朗公司的圣诞之夜,整个内外行星系的顶流明星都被应邀出席。
    人类的记忆如同金鱼,郑海元案已经没人再提起,阮氏工业的非法雇佣制也没人再抗议,甚至连政府的无能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谅。即使明天爆发星系战争,这依旧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人们寄托在醉生梦死中,彷佛彻夜狂欢就能摆脱所有烦恼。
    郑旦知道,姜特德今夜一定很繁忙。
    阮沁去了家族聚会,郑旦站在厨房里,开了一罐真菌酸奶,打算diy健康食品果腹。简单解决完晚餐,郑旦选择去医院看看陆征。他其实也很想念林奇,偶尔会冒出一个念头,想请姜特德帮忙牵线,去打探林奇的情况。但不知为何,这个请求每每到了嘴边又会被咽进肚子。
    姜特德对林奇似乎有所嫉妒,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特纳的强烈占有欲。并且作为上司,无法插手下属的私情。
    郑旦只得作罢。有些边界他不想越过,打从和姜特德交往开始,他就应该明白。更何况,是他自己弄丢了林奇。
    医院的节日气氛也很浓郁。护士们换了圣诞帽,前台矗立着一棵张灯结彩的人造常青树。毕竟除了希尔马庆典节外,这是小行星带人最期待的节日。从地球移民过来的古老传统,依旧万古流芳。
    郑旦想起地球上的圣诞节。
    很小的时候,他见过圣诞节落下的雪,阮沁摸着他的头,郑海元坐在他的身边,电子壁炉火光四射,室内暖和得像春天。他们告诉他,这是雪,代表着冬天,是天空中的水结成晶体降落在地表。也许就是那一刻起,他开始着迷于天空、宇宙、恒星的演化。
    画面一转,郑海元灰败着脸出现在脑海,告诉他,回到地球,那里才有安全之处。
    郑旦低头吁了口气,没注意前方,直直撞在了一个人的背上,那人回过头来。
    “郑先生?”
    郑旦捂着脑袋,看清对方后一脸讶然,“陆大哥?你也在啊。”
    陆战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太过淡漠。
    “你也是来看小征的吗?”
    郑旦点点头,“他有什么变化吗?”
    陆战摇了摇头,顿了一下说:“今天我跟他说话,他的手指似乎动了动,应该听见我的声音了吧。”
    郑旦安慰,“这也是一种进步。”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沉默像是一种疑惑,更像是一种言不由衷。
    陆站打破沉默,“进去看看吧。”
    陆征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像一尊被固定在床上的大卫像,有着汉白玉的白,却是一片死气。只有挂在半空的显示器还在证明这是个活人。
    忽然,红色的亮光陡然占据显示屏幕,郑旦吓了一跳,陆战连忙按了呼叫铃。
    护士迅速地进来,熟练地使用电击器,注射针剂,过了好久,所有体征终于恢复正常。陆征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被抢救回来。
    郑旦注视着一切过程,嘴唇逐渐抿成一条线,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感觉喉咙在滴血,胃也在翻腾。
    “你还好吧?”陆战担忧地看他。
    郑旦摆摆手,捂住嘴巴,“不好意思,应该吃坏了肚子,我要去一趟洗手间。”
    郑旦吐了个一干二净。
    他虚弱地靠着洗手间门,慢慢滑向地面。
    世界都在欢庆,可这里就是地狱啊,太寒冷了,让他根本无力招架。他很难想象如果陆征真得死了,自己该会有多愧疚。他不敢看陆战的眼睛,也不敢找陆征的眼睛。
    ***
    返程的时候,郑旦给姜特德留言。不知为何,今夜他似乎特别想念他,以及特别需要他。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泡沫轮胎摩擦声,轿车尾翼甩了个完美的弧度,郑旦停稳了车。
    庭院的冷光被调成了暖黄色,绿油油的人工草坪上矗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那人影循声转过来,在光中露出了一半面容。
    郑旦本来准备直接进家门,出于某种本能,他下意识地望向草坪,与那人影站立的方向不谋而合。
    他们的视线相撞,然后汇集成情绪。空气中弥漫的情绪变成惊讶,变成喜悦,变成感动。
    四方八隅,黑夜里走出来了他的光。
    郑旦二话不说跑过去,在快接近人影时,忽然停下。
    “你来了。”
    “我来了。”
    姜特德张开双臂,音色低沉,“快过来。”
    郑旦闭了闭眼,撞进光的怀抱。
    姜特德紧了紧手臂,贴在他耳边,“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姜先生。”郑旦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
    郑旦抬起头,深呼吸,“没什么,就是被这该死的节日气氛感染的。”
    “看着我的眼睛。”
    郑旦听话地盯着他深邃的黑眸,那里盛着一片宇宙,是他见过最美的光景。
    “记住我的话,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会到你身边来......”
    郑旦扶住他的后脑勺,虔诚地闭上眼,用吻封住了承诺。
    郑旦拖着姜特德冰凉的手返回屋内。姜特德在进门前停下脚步,两人的影子在屋檐下纠缠。
    “怎么了?”郑旦疑惑地回头。
    姜特德笑起来,用一种莫测的笑。
    “你听说过一个关于圣诞节的传说吗?”
    “什么?”
    “希腊神话中的爱神承诺,无论谁站在榭寄生下,都会给ta一吻。如果是情人们站在榭寄生悬挂的地方接吻,他们便永不分离。”
    郑旦忽然福至心灵,他慢慢转身,看见几簇深绿簇拥着星星点点的红,用特殊的交叉枝桠围成一个圆满的圈。
    榭寄生下的吻,是在圣诞节能够拥有的最浪漫的事了吧。郑旦想。
    “姜先生,”郑旦上前拥住他,眼角溢出若隐若现的泪花,“我们来接吻吧,让榭寄生见证。”
    见证我爱的人平安喜乐,见证我们能相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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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得有榭寄生这个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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