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郑旦的眼皮忽然上下跳起来,酸涩在眼眶里打转,他站在原地,像痴了一样,脊椎骨一点点软下去。
    小白,是他应该记得的人吧。可他搜刮记忆,却一无所获。有一道巨大的屏障,抵在那个关键的节点,阻止他到达。
    “白亚麒,我的名字。”
    郑旦回过神,惶恐地看向姜特德,“你和白麟.......”
    姜特德接上他的话,“他是我的父亲。”
    郑旦喉咙噎住了。他的鼻腔里塞满了灰尘,污秽的眼泪糊住了视线。
    “所以,你是回来......”郑旦苦皱着一张脸,艰难地说出那个词,“复仇。”
    姜特德变得不再透明,他沉下来,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郑旦看着姜特德的脸,像瓷器一样精美易碎。这张脸和白亚麒也不太相似,无比地遥远,无比地靠近。
    “你是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吗?”
    “你接近我是为了复仇吗?”
    姜特德说:“我承认,我是有罪的。”
    郑旦慢慢缓了一会儿,黑色的污团从脑海里散开,“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蠢透了。
    满目的沙土,满目的疮痍,满目的绝望。他要同他分裂,不给出任何缓冲。
    “我想让你自由。”也想让我自己自由。
    郑旦疑惑,不自由,来自何处?
    是来自郑海元和阮沁吗?可郑海元如今身陷牢狱,难道不是眼前这男人在推波助澜吗?阮沁对他的极端控制吗?但她作为母亲,从未伤害过孩子吧。
    他的自由,还轮不到他来决定。
    在自由和不自由间,姜特德理解错了,他选择用毁灭来偿还他的仇恨。
    姜特德继续道:“我快死了......现在只有最后一个请求。”
    郑旦看着他,看着星星陨落。姜特德也看他,知道自己的夜空里,掉落了一颗星。
    两颗星对峙,散去了所有的辉煌,明明没有挤靠在一块儿,却疼死了。
    郑旦开口:“是什么?”
    “我需要你的允许——允许我走向死亡。”
    ***
    茉莉在下行的电梯里接到特纳的视讯。她在十二区待得有些久,觉得外套上也沾染了那种酸腐味。
    特纳的声音低沉,脸色不佳,质问她,为什么通信信号一直在服务区外。
    茉莉笑了笑,解释自己经过隧道堵车,收讯不良。
    “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茉莉明白他在指什么,犹豫了下,问:“大哥,你坚持要这样做吗?如果后悔......”
    特纳坚定地反驳,“我不会后悔。”
    茉莉捏了捏眉心,“我先去看看伯爵的情况吧。”
    特纳问:“传递控制在怠惰状态时,不是能更好观察信息素的稳定状况吗?”
    “话虽没错,但......”茉莉顿了一下,“行了,我明天给你答案吧。”
    两人匆匆结束通话,电梯也恰好到底了。
    茉莉踏出电梯,脚步忽然凝住。
    空气里有不安定的分子在游弋,走廊上的壁灯失去了功效,尽头房间里发出的微光取而代之。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在发生些什么——伯爵的意象陷阱觉醒了,隔绝空间,形成封闭的环。忽而感到了一种悲怆,茉莉知道,自己开始被影响了。
    她屏住呼吸,攥紧拳头,后背冒出一层薄汗,小心地朝姜特德躺着的房间移动。
    她想起杨真说,姜特德像既活着又死了。
    门开到一半,茉莉在门边张望,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特德寂静地卧在白色床铺里,在他的上空,无数的黑丝托起郑旦的身子,潮水一般裹住四肢和五官。
    他们面对面悬浮,安详的紧闭双眼,如同两颗恒星。
    茉莉感到一阵心悸,视线像是一头扎入了雾海,她不知该往哪儿看,也逐渐看不清了。
    ***
    他们站在悬崖处,瞭望着海平面。
    身后是一处草坪,不远处是家,海市蜃楼一样,在地球的家。
    “我们以前来过这里。”姜特德说。
    “是吗?”
    “你想看日落。”说完,姜特德凄惶地笑了一下。
    郑旦心下翻江倒海,这些回忆,对他而言,毫无头绪。
    姜特德问:“你想走走吗?”
    他们沿着一条蜿蜒小径,走向夕阳里,离家的方向越来越远。
    郑旦:“我能问个问题吗?”
    姜特德轻轻点了点头。
    “我做过许多次关于被虐待的噩梦,在梦里,那些人叫我白少爷......”他忽然止声,表情哀伤。
    海风拂过来,姜特德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平静道:“那些都是真的。”
    郑旦一滞,缓慢转向姜特德,语音带颤,“什么意思......你在那种鬼地方待了多久?”
    “一千一百一十天。”姜特德低声回。
    每一天都历历在目,每一天都倍受煎熬,每一天都怨入骨髓。
    “我想过一了百了......”姜特德看向他,眼睛露在金子般的光线里,依然暗得吓人,“可一旦意识到恶人们逍遥自在地活着,只有我在受苦,太不不甘心了,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呢。”
    郑旦骇然,同时又觉得悲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光是在梦里,那种挣扎的绝望,就让他浑身汗湿,冰冻僵立,几近崩溃。身体一度共鸣过痛楚,便产生了记忆,强烈的恶心感挥之不去。
    姜特德,不,那是白亚麒的阎罗地狱,业火早已将心灵付之一炬。
    “我......”
    话未出口,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间,姜特德隐隐叹了口气。
    “那些都是过去了。”
    对于他是过去,那还有什么是未来呢。
    郑旦握住唇上的手指,慢慢张开手掌,将对方的手尽数覆盖住,微凉的温度靠在一起,就会变成温暖。
    “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
    “我知道。”姜特德说,“可我作为白亚麒的那部分一直被困在了原地,眷恋往昔。如果不告诉你这些,对他不公平。”
    郑旦低头,彷佛被这句话烫着了,他对白亚麒一无所知。
    他和他的过去,是美好的吗?是这般教人深刻的吗?所以,才会念念不忘。他究竟该称呼他什么呢?姜先生,小白,还是......
    郑旦感到混乱。
    “我们有过承诺,但我失约了。”
    郑旦愕然地看向姜特德,“是什么?”
    “我答应过你,会回到地球,一起渡过接下来的暑假和圣诞节。”姜特德苦笑,“你都不记得了,所以承诺也算作废。”
    只有你记得,不孤独吗?郑旦很想这样问。
    “我以前叫你小白,是吗?”
    “嗯。”
    “那你叫我什么呢?”
    姜特德愣了愣,旋即恢复如初,“阿阳。你告诉我,你爸爸会叫你妈妈阿沁。”
    郑旦的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
    “我会忘记你,是因为我的父母吗?”
    “应该吧,但我已经帮你解除封印了。只是可惜,以前的那些,你可能真得没办法再想起来了。”
    “我的父母伤害了白麟,他们也是历史的帮凶,对吗?”
    “嗯。”
    一个人穿过时间,来到另一个人身边,守着两人的秘密,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白亚麒,他应该把他当作白亚麒吗?可他爱的是姜特德啊。
    “你爱我吗?”郑旦问。
    姜特德做了那样多的事情,真得全部是为了复仇吗?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我要死了,郑旦。”姜特德避重就轻。
    “你没有回答我。”
    姜特德说:“我是个罪人。”
    “那你爱过我吗?”郑旦一边问,一边摸索着握住他的双肩,“你不敢回答吗?”
    姜特德越过郑旦,目光放远,“这很重要吗?”
    郑旦语气变急,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我本来一个人可以自由自在,可是你来了,你来招惹我了,现在还想独自赴死,再甩开我一次吗?”
    姜特德垂下眼睫,拨开郑旦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伤害了他吗?还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郑旦不甘心,上前强硬地扣住姜特德的腰,然后把嘴唇贴在了对方的唇上。他开始毫无章法地亲他。姜特德一动不动,任他发泄。
    这个亲吻太难过,是他们所经历过最为冰冷的。
    “你真是个混蛋。”
    郑旦嘶哑着,哭着,哀痛着,放开了他。
    “对不起。”
    姜特德闭了闭眼,只能再次道歉。
    他想用力扑打翅膀,向太阳飞去,可他在黑暗里浸染太久,除了坠落,别无选择。更何况,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郑旦,忘了我吧。”
    就像之前那样,转身走开,把他遗忘在过去,涤荡一净,焕然新生。
    “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郑旦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晃他,“你让我知道真相,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白亚麒,所以,你是想否认作为姜特德的那部分吗?否认我们相爱过?那些对我说过的话,那些温存的时刻,你真得一点儿都不在乎了,是吗?!”
    姜特德望向远处,海平面没有尽头,与天空连成一线。如果这时候涌来巨浪,会把波涛都涌向蓝天吧,他们是不是也可以随着浪潮一起消失。
    “你搞错了,你并不爱我。”
    “什么意思?”
    “你爱得是我的信息素。”
    姜特德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几近残忍。
    “你没发现吗?从蚩尤号的第一面开始,你就会对我不可自拔,极度渴求。那是因为我操纵了你,用我的信息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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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白口是心非八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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