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香于南方称国,独立于中原之外,疆域并不辽阔,却传闻有大寺八百,小寺三千,遍布妙香全境。而妙香国人几乎每家每户都供奉着佛像,上至老妪下至垂髫,人人都会诵几句佛经。
    三月法会已近,皇城内街上的商铺店肆都已经燃灯焚香,每家店前都挂着佛幡,微风一起,长街处处幡动,衬着白墙青瓦,别有一番妙景。
    天刚一透亮,随云客栈就已经早早开了门,近日外来的僧客众多,生意好做,跑堂伙计先替柜上的佛龛拂尘,又利索地擦了桌椅。等他到门口整理经幡时,远远的长街之上,已经来了两道身影。
    刚开始时他并未察觉,直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店家,你这可还有房间吗?”
    生意上门,伙计先赶紧回了声“客官,有!”,才转过头去看来人。
    他先看见的是一个素白僧衣的和尚,神色漠然,看起来不太好接近。旁边一个雪衣银绣的公子哥看起来就和气多了,笑眯眯地又道:“那劳烦你替我们开两间上房。”
    虽然不清楚两人是什么来历,但妙香的人向来对佛教中人尊敬有加,伙计先对着僧人恭敬地行了个佛礼,才热情地引两人入店。
    “客官是来参加法会的吧,那你可来得正是时候,再晚来两天,全城都找不到空房啦,房间在楼上,您留神台阶。”
    谢逢殊跟着人上了楼,在对方絮絮叨叨的空档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绛尘,又在对方即将转过头的时候立刻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跟着往楼上走。
    虽是一同来了妙香,但两人一路上说的话加起来还不超过十句。
    刚开始是因为谢逢殊这人心眼芝麻大小,绛尘想把他中途丢下的事被他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连着几日都没怎么与对方说话,等如今没那么生气了,反而又不知道该如何再开口了。
    而绛尘天性话少,谢逢殊不开口,两人之间更是安静万分。
    谢逢殊在心里叹了口气,啧,烦人。
    就这么会儿工夫,两人已经到了客房门口。
    客房在二楼最里,两间房相连,伙计推开门,里面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干净整洁,乍一看与别处客栈并无不同,仔细再看便能发现,墙上挂着的字画皆是抄写的佛经,朝东的位置还供奉着佛像。
    谢逢殊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碎银递给伙计,笑着道了声“多谢”。
    伙计连忙摆摆手,笑道:“公子客气了。”
    说完,他又将谢逢殊递过来的钱拨了一半还回去,看了一眼绛尘。
    “本店的规矩,法会期间有尊者住店,是不收房钱的。”
    他们崇佛之仪已经成了习惯,谢逢殊犹豫了一下,没再坚持,倒是绛尘抬眼对着伙计做了个佛偈。
    伙计连忙回了礼:“尊者客气了,有什么事二位尽管叫我,对了,法会期间本店的饭菜皆是素斋,二位放心。”
    等人走了,房门前只剩下了谢逢殊和绛尘两人。
    谢逢殊转头看着绛尘,有心想和对方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由头,绛尘居然也不进房,与谢逢殊站在门口四目相对。
    谢逢殊憋了半晌,最终憋出来一句“我进去了”。
    他虽这么说,却没有动作,看着眼前的人想: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绛尘抬眼,突然道:“距离法会还有五日,你……”
    谢逢殊一猜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截断对方道:“你要是这时候还劝我回去,那就不必开口了。”
    绛尘顿了顿,果然没再继续说下去,谢逢殊靠在客栈的乌色雕花房门前,皱眉道:“奇了怪了,你是担心我给你添麻烦?”
    若是如此,自己好歹也是个仙君,未免也太折面子了吧?
    谢逢殊知道当中必然有其他原因,但又猜不准是什么,绛尘没有回答,他目光中似乎带了些无可奈何,最后看着谢逢殊道:“那这几日,你不要乱跑。”
    他或许是因为担心谢逢殊惹出什么祸端,但这句话太具迷惑性,谢逢殊原有的一点气恼消散得一干二净,耳尖又开始隐约有些发烫,他不自在地抬手掩面咳了一声,含糊回了句:“知道了。”
    等回了房合上门,谢逢殊往床上毫无形象地一扑,在软和的被褥间长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不对劲,一个仙君总是挂念着一个和尚,成何体统?
    可虽然这么说,谢逢殊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头顶垂下的床帘,又不自觉地留神去听隔壁的动静。
    一片寂静,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妙香的皇城东面依山,西面却倚着巨大的湖泊,像一块沉玉隐于众山之中。
    皇都整条主街都临湖而建,谢逢殊推开窗,便可看见湖面广阔,绵延不绝,于日光之下波光粼粼,家家户户屋檐上都挂着佛铃,被风一吹,与湖面清波同动。
    真正是妙境天然。
    谢逢殊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心境沉静不少,他合上窗推门而出,去隔壁敲门。
    待门一开,谢逢殊直截了当道:“我待会儿要去替人点一盏长明灯,和你说一声。”
    他有心想让绛尘一起出门,却不好意思明说,末了还画蛇添足道:“这不算乱跑吧?”
    不出所料,绛尘答:“我和你同去。”
    两人下了楼,先在厅内用了膳。客栈内的菜色并不精巧,但确实都是素斋,两人沉默着吃完一顿饭,等落了筷,谢逢殊叫住收拾碗碟的伙计。
    “劳烦问一句,我想点一盏长明灯,就近是否有佛寺?”
    伙计闻言,即刻脱口而出:“点灯?那自然是去寒隐寺了。”
    妙香数千庙宇,其中最出名的便是皇城的寒隐寺。
    寒隐寺位于妙香皇都东山山顶,寺中佛殿佛塔巍峨庄严,主殿更是高耸入云,寺内上万僧众,内供三天所有神佛,法身高达数十丈,都为纯金所铸。大殿雕有鎏金盘龙的古木梁柱共一百零八根,金莲灯台三千盏常年不息,连入山门的台阶都用汉白玉砌成,台阶上细细压着银丝佛莲,栩栩如生,取步步生莲之意,云雾笼罩之时,犹如登天之阶。
    寒隐寺香客众多,谢逢殊与绛尘裹挟在人群之中,踏着白玉长阶行至庙宇前。
    绛尘一身素白僧衣,在众人之中本就显眼,加上眉眼清冷,在茫茫人海之中如玉落尘,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朝这边看过来。
    其中多半是女子。
    谢逢殊察觉到了,微微皱起眉,心说:一个和尚,有什么好看的。
    全然忘了自己这一路的魂不守舍。
    山门前有本寺的僧人迎接往来香客,谢逢殊抓住一个人少的间隙凑上前,冲人和气一笑:“尊者,我要点一盏长明灯,请问该往哪座殿去?”
    对方还以佛礼,语气温和:“主殿往左行,最底便是长明殿,有专门负责燃灯的方丈。”
    谢逢殊道了谢,与绛尘跨入寺门。
    等进了寺,谢逢殊才发现这寒隐寺果真大得吓人,两人顺着庙内的小径走了一个时辰,才于最深处看到了一座法殿。
    比起主殿的金碧辉煌,这座法殿古朴至简,更显森严。大白天的却殿门紧闭,门上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只写了长明二字,或许是年代久远,牌匾有些陈旧,笔锋却凌厉不减,气势骇人,不知是何人所写。
    刚才的人潮早就四处分散,能坚持走到这的更是极少,一时间,这方天地仿佛只剩下了这座长明殿,还有殿前的谢逢殊与绛尘。
    两人对望一眼,谢逢殊先抬手推开了殿门。
    门一动,谢逢殊便听见了有水飞溅的声音。
    他一愣,低头看去,自己脚边居然是微动的水面。
    殿内到处都是茫茫水波,水上供着千叶莲花形状的金色佛灯,从谢逢殊脚边开始,一盏接着一盏延伸到法殿最里处。
    金莲三千,烛火微动,照得整座长明殿内灯火辉煌。
    而除了这三千佛灯,水面上连条路都没有,只有几块错落石阶,微微高于水面,勉强供人踩踏。
    谢逢殊与绛尘便踩着这些石阶往里走。
    两人皆是一身白衣,穿行于金莲佛灯之间,却显出奇异的和谐。刚走了五六步,谢逢殊忽地听见右前方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苍老浑厚,谢逢殊与绛尘停住脚,一齐看过去。
    一个褚黄僧衣的和尚立于前方,身形微胖,满目和善,冲着两人一稽首。
    “两位施主是来点灯的吗?”
    “正是。”谢逢殊对人一笑,“替别人点灯。”
    和尚往前走了几步,边道:“烦请施主先随我取灯——”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住了。
    刚才离得远,他并未看清绛尘,此时走近了些,得见全貌,满面的温和即刻被震惊之色取代。
    过了许久,他才想起对着绛尘行了个庄重的佛礼,语气之间皆是不可置信。
    “同门佛法无边,竟然已修金身……”
    说到这,他又顿住了。
    佛教讲求四大皆空,喜怒不形于色,而此刻谢逢殊却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和尚露出一脸不解与叹惋来。
    “可惜,为何金身有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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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香这个地名取自妙香佛国一词,原来说的是南诏(即大理),取名废作者暂时借了个名,哪天想到其他的可能会替换,内容虚构,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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