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殊将一条主街走完时,已经是皓月当空。
    方才他冲着人姑娘厚颜无耻地撒了个谎,对方许是吓住了,微微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逢殊:“你你你们——”
    谢逢殊面不改色地回视对方。
    他眉眼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精致,正经起来一副相貌较起绛尘来也不遑多让。对视之间反倒是女子先红了脸,吱吱呜呜地说了句“抱歉”,扭头便跑进人群中。
    谢逢殊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结果人跑得猝不及防,满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剩下自己顶着串咬了一颗的糖葫芦站在街头。
    谢逢殊耸耸肩,继续往下逛。直到街上的人渐渐少了,只有一些零散的摊贩酒肆还开着门,借着夜风飘来一阵一阵清冽的酒香。
    谢逢殊兴致突如其来,干脆买了一壶酒,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满街月色,边喝边折返。
    酒色清亮,撞在黑陶酒坛之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谢逢殊边喝边想着刚才的情景,心道,不管前世如何,现在绛尘的名声算是载在我这里了。
    这么一想,他居然有些微妙的……舒畅。
    妙香的酒大多都是果酒,味道清淡,唇齿留香,却容易醉人。等谢逢殊到了客栈,恰好将一坛酒喝完。
    随云客栈共三层,二三楼是客房,一楼大厅支了四五张桌子,供人喝茶谈天。谢逢殊出门的时候堂内还十分热闹,等他回来已经大都散了场,跑堂伙计正在收拾散乱的桌椅。
    谢逢殊和那姑娘扯谎时张口就来,且面不改色,现在回了客栈,想到绛尘在楼上,突然就有些心虚起来,加上酒意上头,反应迟钝,迟迟站在大堂内不肯挪窝。
    伙计一抬眼见他站在门口不动,笑道:“客官回来了,怎么不上楼?方才和你一起那位尊者还下楼来寻过你。”
    谢逢殊不由问:“他找过我?”
    伙计边收拾东西边答:“是啊,问了一声可曾见过你,我说你出了门,兴许是去逛一逛,他便又上楼了。估计是担心你,要不你上去和他说一声?”
    谢逢殊现在才觉得自己刚才负气出门实在是有些不理智,颇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又被衣袖上沾染的酒气熏了一下:“我站一会儿,醒醒酒。”
    “行。”伙计爽快一应,擦干净最后一条长凳,利索地往桌上一搭:“也对,尊者上楼时要了水,许是要沐浴,客官若是要找他,还要再等等。”
    谢逢殊:“……”
    他忽地对着伙计万分客气地一点头:“算了,我有些困了,还是先上楼休息吧。”
    伙计一愣,想说句:“那您早些休息”,刚说了一半,眼前的人已经一抚衣袍,干脆利落地上了楼。若不是在楼梯拐角一个趔促差点摔倒,真开不出来他喝了整整一坛酒。
    谢逢殊上楼倒是挺利索,等站在绛尘的门口时,突然又止住不动了,对着隐隐绰绰透出烛光的青纱窗,不知道自己本来是要干嘛。
    片刻之后,谢逢殊想起来了:哦,刚才伙计说绛尘大概在沐浴。
    按礼法而言,这种时候谢逢殊乖乖滚回房睡觉就万事大吉了。但不妙就不妙在这厮已经喝得半醉了,酒壮怂人胆,谢逢殊想了想,竟然开口施了个诀。
    难为凌衡仙君,喝醉了仙诀居然还没念错,一只烟色朦胧的蝴蝶幻化于空,在谢逢殊面前飞掠了两圈,透过纱窗进了屋。
    烟蝶极淡,隐于空中几乎看不出痕迹。谢逢殊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和它通感,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屋内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
    瞬息之后,谢逢殊的烟蝶被人握住了,留在上面的一点仙识也断了干净。
    谢逢殊:“……”
    他喝了酒,思维迟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眼前的门被人打开了。
    得,没脸做仙了。
    谢逢殊硬着头皮抬眼,冲人一笑:“绛尘法师居然还没休息?”
    绛尘不答话,只拧着眉低头看向谢逢殊。
    他许是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一身白色僧衣不像平日里一样规整,衣角袖口都有些凌乱,那串黑檀木手串还在他的腕间,松松散散地悬着。
    谢逢殊尴尬得恨不能一命归西,绛尘看着他,半晌之后终于开口,问的却是:“你喝酒了?”
    谢逢殊仿佛做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了,不自在地开口:“啊,喝了一点儿。”
    实际上他眼角颈边皆是潮红,浑身都沾染了酒气,并不是喝了一点那么简单。绛尘看了他片刻,居然有些无奈地皱起眉。
    他道:“进来吧。”
    谢逢殊就这么一脸茫然的被绛尘带进了房。
    屋内拦着一扇绣满修竹的屏风,谢逢殊扫了一眼,屏风后放着浴桶。
    他心虚地转过头,绛尘似乎想把他带到桌前,谢逢殊跟在对方后面走,没成想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绛尘的床上。
    绛尘察觉到动静,回身看过来。
    ……天地良心,谢逢殊真的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喝醉了头晕,他抬头看着绛尘,可怜兮兮地道:“我喝醉了。”
    不能怪我。
    绛尘只道:“坐好。”
    谢逢殊便真的乖乖不动了。
    绛尘推门而出,不知道去了哪里,谢逢殊坐在绛尘床上等了会儿,困意袭来,头一偏一摆,最后干脆歪在了绛尘床头。
    醉眼朦胧之中,谢逢殊看到绛尘回来了。
    他端了一盆水放在床边,又浸湿了一块帕巾,随后站在床前停了一会儿,道:“谢逢殊,擦手。”
    他声色低沉,本来该是诵经闻礼的,此刻说这句话却无端的透出一点柔和来,一点也不突兀。
    谢逢殊没动弹。
    半晌之后,绛尘走近了些,俯身替谢逢殊擦脸。
    其实谢逢殊和绛尘仙法傍身,施个除尘诀就能解决,不过若是那样,远没有此刻巾帕的温热来的舒服。
    谢逢殊于醉意之中抬眼,见绛尘面色淡然,眼睫轻垂,极具耐心地替自己擦了脸,又去擦手。
    床头的那盏长明灯还燃着,照亮两人的侧脸,另一半脸则隐于床幕之中。一明一暗之间,谢逢殊看着绛尘,带着醉意低声开口。
    “真奇怪,我总觉得这样的事有些熟悉,好像曾经我也喝醉过,你低头替我擦手。”
    说完谢逢殊自己先笑了:“我可能是醉糊涂了。”
    绛尘手上的动作停了,抬目看向床上的人。
    两人于昏黄的烛火之中四目相对,窗外是隐约湖水浪潮之声。谢逢殊突然道:“那天我重返长明殿,不是因为想起了名字,是想去问问你的事。”
    绛尘答:“我知道。”
    谢逢殊压着嗓子低低笑了两声,继而又收住笑,翻身坐起。
    他动作太急,带着头又有些晕了,谢逢殊缺不管这个,只靠近绛尘,说话时唇齿之间都带着酒气。
    “方丈说你金身有缺,是缺了一寸佛骨。”
    谢逢殊伸手握住了绛尘的指尖,又一寸一寸地往上探。
    手指、腕间、手臂、肩膀,再到胸前。
    谢逢殊动作很慢,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摸过去,他好像醉得分不清金身与凡身的区别了,只一点一点按过去,声音沙哑。
    “缺在哪里?”
    他的手落在心口时,被绛尘抬手按住了。
    谢逢殊抬头,正对方绛尘目光沉沉如海,低声喊了他一句“谢逢殊”。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还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
    谢逢殊不管他,只问:“疼吗?”
    缺了一节佛骨,疼吗?
    半晌,绛尘道:“回房去吧。”
    谢逢殊低笑了一下,突然用按在绛尘胸口那只手拽住了绛尘的衣服,整个人都朝绛尘压了过来。
    绛尘大概没想到他会凑近,下意识地后仰,于是一瞬间,连带着死活不放手谢逢殊也被拉下了床滚到了地上。混乱之中不知是谁一抬手还打翻了旁边的脸盆,半盆水全倾到了两人身上,木盆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仙一僧浑身是水滚在地上,连三岁孩童都不如。
    绛尘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抬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人,低声喝道:“谢逢殊!”
    谢逢殊置若罔闻,心里想:反正我喝醉了。
    这个理由一万个站不住脚,谢逢殊却心安理得的借酒撒疯起来,他坐在绛尘腰间,湿衣贴着皮肉,颈间锁骨都是水痕,连垂下的几缕头发都湿透了,却只俯身凑近身下的人,又问了一遍。
    “疼吗?”
    绛尘看着他,最后终于投降似的低声答:“不疼,起来吧。”
    谢逢殊“哦”了一声,却没有起身,反而与绛尘越凑越近,连呼吸都交错着。
    这样的距离个姿势,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个吻。
    但最后,谢逢殊的唇落在了绛尘颈边,对着那处狠狠咬了一口。
    他好像一个动物,对着自己的什么所有物打了个标记,随后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想想又安慰似的吮了吮。
    他的一只手还在绛尘心口,被对方死死按着,谢逢殊抽了一下,居然没有抽/动。
    算了。
    谢逢殊这么想,酒意和睡意凶猛而来,他垂头趴在绛尘胸口,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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