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见凌非焉神色愧疚, 凌非茗也是少有的不耐烦,实在不懂自己这伤究竟为何如此让两位师姐担忧。说真的她受了南卿230年的月魄精华之后,除了手臂上的硬伤无法恢复,但是经脉气海却是充沛有力,有种蠢蠢欲动, 焕然新生的畅快感。白话说, 就叫有劲儿没处使。甚至她觉得就算这时候萦朱来了, 她也是非常有信心能跟萦朱斗上个三百回合。
    但初一对夜幽石的事儿知之甚少,毕竟“夜幽石”三个字在天御宗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好像29年前震惊天下的“天御之殇”便是因这件上古法宝而起。每个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在忆起那段残酷血腥的往事。而夜幽石已经遗失的事情更是秘之又秘,不知情的人便罢。知情者,这不知所踪的夜幽石便宛若一块巨大的山石,梗压在知情者的心口。
    夜幽石, 既是天御宗的宿命, 也是天御宗的心病。
    初一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夜幽石搭上干系。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介普通道师,天御宗里刚刚修到诛邪的初阶弟子, 有幸与两位凌尊首徒出山历练,才从南卿那了解了一些夜幽石的往事, 但这些只言片语却是怎么都构不成一个完整的关于夜幽石的故事。
    所以起初, 初一并未将夜幽石放在心上。关于夜幽石强大的法力, 能将上古妖王风木离复活的神奇,她也只是当作一段异事。但当她切身实际的从南卿渡来的真气中感受到夜幽石凌冽却又汹涌的能量, 她才真正的, 深深的为之震撼。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别的妖灵想要修成人形需要经过上千年的苦炼渡劫, 而南卿却在短短的一夜之间从普通的花草幻化成人。
    仅仅230年的月华之力,便可抵御千年修行,这便是夜幽石的法力,这便是魔妖鬼灵人五界为之疯狂的原因。
    所以初一不明白,她被种下花种的伤明明已经在夜幽石月魄精华的治愈下全部清除,凌非茗为何还这么执着于什么甲子雪玉花,所以这个甲子雪玉花究竟是什么功效,为什么自己一定需要?于是她怯怯开口,问道:“两位凌尊师姐,如果没有甲子雪玉花,我会怎样?”
    “不会怎样。”知道了一时半会儿也是弄不到甲子雪玉花,凌非茗便不再强求,但又不好对初一讲出她真气中暗藏魔劫的事儿,转念道:“毕竟南卿啖过人血,我怕你染了她真气中的血腥,将来误了慧悟境的修行。”
    “慧悟境?”初一点点头,又摇摇头,言道:“再有一月,我便入天御宗整整两年,不过才修了两年持明,半年诛邪,达慧悟境可是高阶弟子的水平,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的吧。非茗凌尊,你担心得太早了啦。”
    “嗯啊。是有些早了哈。”凌非茗心虚的拍拍手中竹笛,又对黄芪吩咐道:“那,没有60年的,3、5年的也凑合吧。你们玉草园里有几朵尽管拿几朵来,这种便宜货你也别收我们银子了,回头我给你家少爷瞧瞧病状,写副药方抵了吧。”
    黄芪一听天御宗青遥宫的凌尊首徒要给自己少爷诊病,自是感恩戴德,连忙道谢:“是是是,上仙大恩,小灵感激不尽。小灵这就去与上仙拿药草和药锅来。”
    黄芪转身离去,凌非茗将桌上银两拿在手中掂了掂,连着瓶从青囊中拿出的药剂一并丢还给凌非焉,得意言道:“别傻愣着了,一会我去屋外给非一熬副凝神的汤药,再制个外敷的膏贴,师妹趁这功夫,帮我将她的伤口清洗清洗,去去血污。回头贴了膏贴便包扎起来。”说完又对初一道:“你要是不想废了这条胳膊,痊愈之前就不要乱动了。”
    “哦……”初一心不在焉的应着,她正想着凌非茗让凌非焉帮她清理伤口的事儿。回想起在山洞中,凌非焉要查看伤口时,就差点裸着肩背被看光,现在又要清洗,岂不是更……
    “我?”但还不等初一发表意见,凌非焉倒是先提出了异议:“我也不是青遥宫的弟子,清理伤口……还是师姐你来吧。”
    凌非茗一见凌非焉言辞闪烁的样子,便知她是心虚,不怀好意道:“我来?啊,我来给非一清伤口,你去配药生火熬药制膏贴嘛?”
    “我!”凌非焉理亏吃瘪只得作罢,瞥了眼满面羞涩的初一应道:“我清便是。”
    凌非茗见状,笑道:“要快啊,萦朱不等人。”
    “知道了。”凌非焉脸色一沉,操起屋内木盆,出门打水去了。
    凌非茗笑眯眯的正要出门去,初一开口叫住了她,言道:“唉,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拖累,又要非茗凌尊制药,又得非焉凌尊清伤口,若是等到萦朱来了,也不知还会再给你们添些什么乱子。反正我现在除了胳膊不太听使唤,也没什么异样,不如我这伤晚些再疗,你们先专注研讨下怎么对付萦朱吧?”
    “哎,那不行。”凌非茗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萦朱什么时候来,来了会怎样。但是我知道,你这伤啊要现在不马上治,你当道师修道法的路啊便算是走到尽头了。”
    “可是……”初一还要反驳。
    凌非茗已经踏出屋门,只留下一句:“别可是了,我是青遥宫首徒,你必须听我的。”
    “哦。”初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左肩,再抬头正迎上凌非焉端着盆清水,拿了块干爽的布巾走进屋来。
    “非焉……凌尊……”初一心中一紧,瞬间局促起来。
    “坐好。”看得出来,凌非焉整个人也正笼罩在尴尬中,她将水盆放在桌面,把布巾在水中浸湿又拧干,示意初一坐到椅子上。
    “哦。”除了哦,初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走过去,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感觉到凌非焉走到身后,抬手将她的头发绾了起来。偶尔,凌非焉的衣袖擦过脖颈,初一竟觉得心中暗暗有股莫名的悸动。
    “脱下来。”凌非焉的声音听着冷冷稳稳的,很随意,却是刻意压制着。
    “哦。”除了哦,初一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敢回头去看凌非焉,也不敢再扭捏着惹凌非焉生厌,只得小心地解开内衬,将半边肩背裸.露出来。还好凌非焉站在身后,看不到她羞红了的脸,只有水盆中散发出的淡淡药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凌非焉见初一好似落落大方的便解开了衣衫,反而觉得是自己尴尬得有些矫情了。于是她振振精神,拿起清爽的布巾,小心凑到初一伤处,言道:“我要擦了,若是痛,便忍着点。”
    “嗯……”随着凌非焉话音一落,初一忽的感觉到凌非焉微暖的手指轻轻覆在了她肩头的肌肤之上,那种温暖细腻的触感是一种说不出的,从未有过的感受。她知道凌非焉是要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才好用另一只手来帮她清理伤口。但她就是不知为什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伤口的痛楚上。由肩上传来的柔暖的触感已经完全夺取了她全部的心绪。
    凌非焉先清净了伤口周围的血渍,那些暗红色的结痂显然与初一白皙的肩背格格不入。然后她又将布巾在盆中简单清洗,拧除水分,小心翼翼,轻轻的向着伤口中心进发。
    “嘶……”初一一震,倒吸口气,看来是伤口的痛楚终于将她纷乱的心绪给唤醒回来。
    “疼吗?”凌非焉下意识的问出口,一瞬间又有些后悔。
    初一回道:“嗯,也不知这水中加得是非茗凌尊的什么灵丹妙药,杀得伤处超疼。”
    凌非焉没有应答,她不是那种像凌非茗一样,在这种时候会说些窝心话或是玩笑话来安慰别人的人,但初一却很明显的感觉到凌非焉与她擦拭伤口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轻柔了。
    如此这般,初一反到觉得自己又给凌非焉添了压力和麻烦,于是她沉默须臾,便想将刚才开始就想说给凌非焉听的心里话讲出来。
    “你怎么还带着小孩子的长命锁?”
    初一一怔,想不到却是凌非焉先抢了白。
    原来,自从那次在绎武宫的客房见过初一的银锁,凌非焉心中便一直存着这么个疑惑。她记得在客房门外,她曾扯住了初一的银锁,并对它施以真气试探,虽当时并没感应到类似夜幽石散发的强大法力能量,但却隐隐觉得这银锁并非凡物。
    凌非焉发现在初一的银锁之上似乎附着克制心脉的咒术,但施咒的手法却并非道师之术。虽然只有短短片刻的接触,却足够凌非焉察觉,如果一定要给银锁之上的咒术做个判断,她不陌生,当年东海奈罗国汤沐冉所用之术,便是这般。
    换句话说,这是奈罗汤氏的施咒手法。凌非焉想不通的也正是这里,为什么像初一这样靠云游四海,行骗江湖的小道师,会随身带着一件奈罗国大祭司施过咒术的物件呢?又或者,难道这银锁本就是初一的,银锁上面的咒术也本就是为了压制初一而施加的呢?
    其实,凌非焉心中倒是有个不敢肯定的答案,想到初遇时,就发现初一的真气里带着魔劫,或许,这把银锁就是为了压制她的魔劫才存在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凌非焉的猜测。平日里没有机会,她便一直把这事放在心里。直到今天又如此相近的见了这把银质长命锁,凌非焉便顺水推舟的问了出口。
    “哦,这个。”初一下意识用右手握住银锁,又松开,漫不经心的应道:“说出来非焉凌尊可能不信,其实被师父捡到之前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甚至连我爹娘的音容笑貌都记不得了。师父说我得了场大病,失了记忆。但我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有时候睡着了,童年往事模模糊糊的就会出现在梦里。睡醒了,梦便散了,我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所以小时候跟着师父跑江湖觉感觉自己就像是飘荡在风雨中的浮萍,不知归期,没有来处。唯独这把银锁,我虽然也不记得它的来历,但师父跟我说,他捡到我的时候就已经带着了,想必该是我爹娘留给我的吧。所以这么多年,我便一直戴着,每夜独自孤眠时,也只有它能告诉我,这世上,我也曾是有家的人。”
    一口气说了太多,初一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凌非焉已经沉默许久。她猛然想起在天枢宫抄门规的日子她曾听明陆道尊提过,凌非焉的境况有些许与她相似。同样的不知父母,同样的不知前路。唯一的区别就是凌非焉自幼便入了天御宗,而她流落在江湖。
    “非焉凌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你伤心的话……”初一不知凌非焉问起长命锁的原因,只道是同样不如意的身世触了凌非焉的心弦。
    凌非焉却只是从初一肩上收回手,幽幽开口轻道:“这件内衬已经破了,还染了血污,换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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