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进青遥宫, 但闻古琴之声悠悠传来。凌非茗停下脚步仔细聆听,此等迷蒙似雾又清晰如风的弦音,唯有她的师父明心道尊那一双回春妙手才能信手奏来。
    凌非茗微微一笑,足下轻点来到青遥宫门前。守卫弟子见首徒归来纷纷施礼,知道她要去面见道尊便要先行通报。凌非茗道声“莫扰了师尊琴兴”, 便将师妹拦下径直入了青遥宫大门。
    青遥宫正殿焚着今冬腊梅特制的熏香, 清冽可人。明心道尊置身殿中桃木案后, 一双素手在古琴之上轻盈跃动又似着力千钧,指法刚绵并济,落处柔韧相间,进而划动琴弦悦音振振,入耳皆是曼妙天籁。
    再看明心其人,一身紫霄诸天法衣如夕阳薄霞环绕周身, 叠云冠下发丝依然墨黛。岁月的痕迹仿佛遗漏了这个静慧雅致的女人, 才让她在天命之年依旧光彩照人。凌非茗便在廊下如此静静望着,既似在品味琴曲, 又似在欣赏那人。
    须臾,明心在琴曲中抬起头, 柔和笑着与凌非茗对上眼眸, 又低头重归旋律之中。从凌非茗进门来的刹那她便已经察觉, 只是她们师徒间有个无需挑明的暗约,便是在抚琴奏笛时, 若无紧急的重大事件, 她们定然不会打断对方, 万事只待一曲终了再言不迟。
    最后的余音依稀还在青遥殿上萦绕,明心已经款款走下殿来。
    “好琴。”凌非茗目色欣喜,仿佛有股压抑许久的激情在胸怀中迸发出来。她快步向前迎到明心面前,不等明心开口便将明心道尊猛然抱紧。
    明心一愣,随即笑着嗔责道:“你可多大年岁了,怎的今日还像小时与非云争宠那样抱起本尊来了。”
    凌非茗并不回答,反而将明心抱得更紧,那力道强烈的仿佛若是松手,怀中之人便会消失不见一样。
    “非茗?怎么了?”明心道尊察觉到凌非茗的异样,这个徒儿平日一向心思淡泊,天性乐观。自从长大羞于与她撒娇后,还从未见她这般模样。
    明心想了想,莫不是这徒弟在云城受了什么委屈?便抬起手来轻抚凌非茗的脊背以示安慰。又道她方才赞叹琴曲时并无为难之色,突然如此亲昵可是为了哪般?
    于是明心道尊试图将凌非茗推开问个明白,但凌非茗却似十分抗拒,她只好由着凌非茗多抱一会,询问道:“云城偏远,南疆凶险,可是你平日悠哉惯了,吃了什么亏……”
    “明心……”凌非茗轻声低喃,饱满朱唇凑近明心耳边,温热吐息甚至微微吹动了明心耳垂上的珠坠。
    “你叫我什么!”明心道尊一愣,万分惊诧的将凌非茗推开。就算再怎样缅怀小非茗小非云环膝邀宠的旧时光,她也实在不能忍受凌非茗对她如此放肆。
    被推离的凌非茗怔怔望着她,一时无语,眼中却是泛起微红,在灯火之下映着莹莹水波,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心愈加惊诧,但不得不板起面孔,严肃道:“胆子大了,竟敢直呼本尊道号!逆徒若再不说明为何如此无礼,休怪本尊论你目无尊长之罪,将你罚去谪……”
    凌非茗似乎并不为责罚所动,不等明心说完又再向前想拉起明心道尊的手。此时明心已有准备,闪身躲过。凌非茗见状,情绪万分激动,口中不断念着明心名字又欲再来。
    明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青遥大殿上与自己的得意首徒动起手来。可凌非茗又似十分笨拙,虽有咄咄逼人之势,但却用不出半分真气道法,只是胡乱的想要与她亲近。
    明心不忍心向自己的徒儿下手,一边躲闪格挡一边仔细观察。但见凌非茗平日眼眸轻灵聪慧,现在却是呆滞空洞,平日多语善言,现在却低暧含糊。无论与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却又偏偏对自己万分执着。如此异于往常之态,怕是在南疆着了什么道儿。
    两人往来间,青遥宫殿上又赶来一人。明心侧首一瞥,但见是个气喘吁吁的红色身影,于是唤道:“非云来得正好,快看看你师姐发什么疯。”
    非云急急跑来实在太累,只能扶着殿中雕花立柱喘息点头。须臾才道:“回禀师尊,方才咳咳……弟子在木连桥遇到师姐,发现师姐与往日大不相同,徒儿觉得她好像不对劲儿特来查看。咳咳……想她刚从南疆仙火教归来,我怕是……咳咳……怕是……”
    “中了蛊了!”明心不料聪慧如凌非茗也会大意中蛊,又恨又怜的暗中责骂凌非茗几句,等不及非云咳喘,兀自猜出下半句。同时心中十分纳闷,这逆徒倒是遭了什么邪蛊,竟还对自家师父师妹轻薄起来了?
    非云闻言连连点头。如此,明心有了分寸,便将道法聚于指尖,朝凌非茗眉心打去。不过三五道定魂咒,凌非茗顿时安静许多,也不乱呼明心名字,也不放肆的对明心动手动脚了。只是她好像失了方才的神识,怔怔立在殿中,用手按在眉心,努力回想着什么。
    虚尘峰望月居的凌非墨房中,空气安静得可以用尴尬来形容。赵青然请命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明海道尊却是对此一言不发。
    初一因坎城之事对赵青然充满猜疑,第一个不愿由赵青然护送冰冰灵。但见明海久不发话,马上应道:“是弟子把它从南疆带回来的,不然还是由弟子把它送回幽北去吧。”
    明海道尊想了想,示意两人都将手放下,正色道:“你们都别争了,遣谁前去本尊自有安排。今日天色已晚,多亏灵兽相救非墨得以好转,就让你们的师兄好好休息。为师回去了,你们也各自散去吧。”
    “是,师尊。”赵青然一计未成,悻悻应下。但见事情还有转机,便也不再坚持。只要凌非墨不在此刻醒来让他无从下手,他就还有时间思考解脱之道。
    初一也放下手臂,将冰冰灵抱回怀中。小兽乖乖的依偎着初一,昏昏然竟像是随时都能睡着一样。模样虽然可爱,但初一知道,小兽必是报答她们搭救之恩用尽力气为凌非墨驱除妖炎,才会累到如此疲乏。
    出了凌非墨的房门,三人恭送明海道尊先行离去。赵青然假意送初一到望月居门口,与初一攀谈道:“见非一师妹安然归来,师兄我心中悬着的石头便终于落地了。”
    初一亦客气道:“多谢师兄挂怀。”
    赵青然笑道:“师妹别客气。你我本就有缘,未入天御宗便在西岭小酒馆相逢一见,如今又是系出同门,师从一人,自当相互照拂。”
    初一不知赵青然无端扯这又远又空的同门情谊是何用意,也不知该说什么,随便支吾几声应付了事。
    谁知赵青然又道:“坎城一战,可惜我身有旧疾不能应战,累及非墨师兄和非一师妹受了重伤,实在惭愧。”
    “我等伤势与师兄无关,是银眼夜魔造的业。”初一淡淡回应,随即话锋一转,半真半假的向赵青然笑问道:“非然师兄的伤不也是拜银眼夜魔所赐么?怎的魔头那般偏心,只把我和非墨凌尊灼得够呛?”
    赵青然闻言,尴尬笑笑,回道:“许是我命不该绝。可怜与我同去的三位同门都遭了毒手。想来师妹与非墨师兄虽受业火之苦,尚都还有回天之术。若是那次魔头下手再重些许,师兄我也就不能站在这里与你聊天了。”
    初一陪笑道:“师兄这样一说,我怎么更加觉得银眼夜魔对非然师兄手下留情了呢?”
    “哎,这样的话师妹可别乱说。”赵青然一脸严肃的摆摆手,向初一道:“银眼夜魔是我天御宗立派死敌,除之尚不可及,哪能受他的照拂。”
    “师兄说的是。”初一应着,极目望望前面,与赵青然道:“再往前就是照影居了,师兄留步吧。”
    “哦……好。”赵青然有些不舍,想来客套话说的多了还没说到要事。但见初一与南卿将要离去,又张口道:“非一,那个……”
    “非然师兄还有何事?”初一不耐烦地停下,转回身来。
    赵青然皱眉,像是在思考挽留初一的借口,但见初一怀中小兽昏昏欲睡,随即道:“方才我听师妹说这冰冰灵喜寒恶暖,要在幽北雪山才能恢复精气。你看它现在萎靡不振的样子甚是可怜,不如与师尊说说,今夜将它送到青灵峰雪顶之上修养,如何?”
    “雪顶?”初一心中一动,她在谪仙洞中受过处罚,也在雪顶之上踏过风雪,那里的确是个至寒之处,于小兽来说倒是十分受用。况且青灵峰禁地守卫森严,更能保障小兽安全,的确是整个紫麓山最适合冰冰灵休憩的地方了。
    但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讲出来,初一也就应下了。不知为什么,被赵青然这么一说,初一反而不放心起来。纵然她并不知晓凌非墨就是被赵青然所伤,她也依然觉得赵青然对冰冰灵的关注有些唐突。
    于是初一抱紧怀中小兽,与赵青然道:“师兄好意非一记下了,只是我刚从云城归来尚未安顿,容我先回房整理一下,再给冰冰灵找个好去处。”
    “如此也好。”赵青然想说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向初一拱拱手,拂袖离去。
    南卿亦与初一作别。回到阔别已久的照影居小屋,初一将冰冰花盘置在桌上,又将小兽放在花盘边。此时小兽已经呼呼睡着,初一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身体,便去为自己准备沐浴清水和干净衣裳。
    除去风尘仆仆的海青袍,又脱下贴身的白色内衬,初一没有束缚的身体没入水中,尽情享受着温水拥抱疲累肌肤的舒缓感。终于不再是冰冷刺骨的仙冷湖水,也终于没有了炽热魔焰的折磨炙烤,初一撩起清水抚过自己受过不少苦难的手臂,用手指一点点轻轻慢慢的向上揉捏,逐个掠过凌非茗为她灸刺过的穴位,还有肩处附近凌非焉为她封止过的穴道。回想起在马车中昏昏沉沉的时光虽然苦痛难熬,却也留下了与凌非焉相互依偎,共食柑橘的羞涩回忆。
    想着想着,初一突然又笑起自己,与凌非焉分开不过片刻,怎的又被她的音容样貌充满了脑海。于是初一再向身上撩撩清水,手掌也由肩头滑向了身前,仿佛左边心口的柔软处还残余着凌非焉掌心轻覆其上的力度。她也不懂,明明冰冰花的花瓣那样寒冷冻人,为什么凌非焉手心里的温暖却还是越过了肌肤,透进了心里。甚至这股暖流现在还在,混合着她无奈压抑的心绪,在周身的血脉中发酵沸腾。
    欲望。
    初一将头仰在木盆的边缘,身体却尽可能的深埋在水中。她的意识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这个修道之人必须克制的字眼。水越是轻柔,水越是温暖,她便越无法控制从身体里氤氲而出融进了水中的欲望。寒冷军帐中那个忘情之处的轻吻,此时竟像是逃不开的罪孽,一遍遍在眼前重现。
    为什么,为什么……
    初一的呼吸渐渐沉重,身体也渐渐升温发烫。她抬起手,捧着自己灼热的脸颊,不断幻想如果那时真的会被冻成冰人再不能活在这世上,到底会不会将喜欢两个字向凌非焉说出口。
    可是,她活着回来了。
    可是,凌非焉并不想听。
    可是,又哪有那么多的可是。
    睁开眼睛,烛火之下,小屋中的一切似乎都被情yu渡上了醉人的迷朦。初一不想放任自己继续沉浸在无解的欲望中,亦不想苦苦思索凌非焉为何不愿听她述出衷肠,便起身披上薄衣走出了木盆。
    桌边小兽依然睡得酣畅,初一抬手轻抚,落指之处极尽爱怜,不单怕惊扰了它的清梦,又似将满心无处寄托的相思找了个宣泄之处。
    沐浴之后,换上新的衣袍,初一的困乏亦随之一扫而光。看看天色,不过才到亥时。推窗而望,紫麓山层峦叠嶂,庄严肃穆。初一深深呼吸着初春夜色里的清冽空气,心情片刻释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宏大泰然的天地之间,自己那点不足为外人道出甚至竟遭自己厌恶的欲望又能算做什么。
    只是今夜的月色尤其明亮,便如那年中秋,与凌非焉同在谪仙洞中赏过的清雪。小小房间被挥不开化不淡的厚重思念悄然充释,反向心头弥漫满溢。初一到底还是耐不住自己的思绪,推门出来。
    “是了,天地不仁,我便是那不值一提的刍狗。”初一苦笑着呢喃。仰头天际,但见夜幕深邃无穷,繁星流淌如波。那浑圆皎洁的月色不似阳光暖人肺腑,却以粼粼清辉涤荡人心。初一怔怔望着远方,一时间有太多心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她却一个都不想去细细思量。
    忽而,她想起赵青然的提醒。心道青灵峰虽是至寒,但毕竟是山门禁地,送冰冰灵进去上要请示道尊师长,下要知会巡卫弟子,实在繁复的很。天御宗内不还有一处地方又凉又冷,却比雪顶易去多了。打定主意,初一转回屋中,抱起熟睡的小兽又将冰冰花盘纳入怀中,出了房间。
    风声习习,竹叶沙沙。初一轻盈走在万里竹涛间,心心念着那个好去处。片刻,一盏竹制小亭呈现眼前。初一扬唇一笑,环顾四周,但见林中空地宁谧清凉,月光之下竹影摇曳,露潭岸边水光微明,阵阵晚风袭来实在是清爽宜人的很。
    原来初一想到露潭之水便是山上积雪所融,寒气亦甚。哪怕不及雪顶千年霜雪寒凉,也比让冰冰灵呆在她的房中过夜好得多。况且她也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云城外的小村中,南卿送鲤火回去时,凌非焉曾严厉要求她日后务必加倍勤修持明以固根基。而自己方才又动了欲念,带小兽来此处过夜,它睡觉,自己修持明,可谓是一举两得了。
    踏进观雨亭,恍惚中,初一只觉得昔日与凌非焉在风雪中煮茶论剑的过往仿佛就在昨天。不自禁的伸手去触摸凌非焉曾持着书卷专心研读的桌案,那时凌非焉低垂眉目,嘴角微抿,安好侧颜就那么自然的在她眼中融入了怡然景致。
    微风骤起,初一一怔,收回手来,将冰冰花和冰冰灵小心放在桌上,轻声道:“小家伙,今夜你就在这儿睡吧,我陪着你。”
    小兽感到凉意,睡得更加舒心。初一在竹林边缘以歌风扇随手砍下段竹筒来,再回到露潭边。只见这一池清澈净水微微向岸边漾着寒意,水面之上却平静得宛如光滑铜镜。完美映照而出的凛冽圆月与天空蟾宫遥相呼应。
    初一慨叹此间美景依然,将手中竹筒投入潭中。水面圆月顿时碎裂成繁星点点,回波流转,绮丽万分。初一脚下轻点,稳稳置身在竹筒之上。想不到那时百般落水倍感困难的招式如今却是如此轻松。她甚至可以闭上双眼不以视线判断平衡,仅以体内真气流动形成的气场便能安然处之。
    很快,露潭水面上重现出一轮饱满的圆月。只是这月色不再空旷,它的光辉中,孑然立着一个身姿卓然的侠韵佳人,凉暖的月色将她温柔拥抱,在她周身渡上一层浅浅金边。
    近有竹叶轻喧,远闻清瀑潺潺,可夜却依然静谧。这样的夜色里,是谁的脚步,谁的气息在悠然临近?忘却时间的初一神识倍加遥远,凉风带来的讯息被她清晰捕捉。竹林中有人在靠近,初一睁开眼睛向迷蒙中望去。忽而手上微光一闪,许久未见的锁魂咒幽幽浮现出来。
    她?!
    露潭中宁静的满月随着心念震动一圈圈向外泛起涟漪。冰冷的露潭水趁机微微沾湿了鞋尖。初一低头重踏翠竹,再抬头时,那人已伫身潭前岸边,白衣袭袭,发丝如黛。
    “凌尊……?”初一惊诧未几,笑容又在不经意间浮上眉眼。
    “非一。”凌非焉用淡如夜风的声音唤她。
    初一立刻归来岸边,喜悦中带着羞赧,轻问道:“非焉凌尊怎么来了?”
    “找你。”凌非焉扬扬手中物件。
    “找我?”初一凝目一看,但见凌非焉手中拿着的正是昔日与她在竹林中修习时用来煮茶的冰心玉壶,于是疑惑问道:“凌尊深夜带冰心玉壶找我……”
    凌非焉将视线投在亭中小兽身上,徐徐言道:“傍晚回到天枢宫,我与师尊说起冰冰灵。师尊说天气渐暖,幽北路途遥远,只怕冰冰花渐渐融化亦累及小灵。我想这冰心玉壶同出幽北,乃以至寒奇石千年冰制成,想来将冰冰花盘置入其中该能妥善保存。”
    初一闻言,面露欣喜,接过冰心玉壶,称赞道:“非焉凌尊果然聪颖心细,这办法妙极了。”
    凌非焉淡然一笑,又道:“本是去照影居寻你,但见你房中黑暗敲门不应,还以为你旅途劳累已经睡下,没想到却是独自跑到露潭清凉来了。”
    初一心道,难怪方才手上锁魂咒闪烁,原来是凌非焉寻她不见才以此定了她的方位一路寻来。可……
    好不容易平息的心绪又如碎乱的露潭之水一样泛起了波澜。初一忍不住思量,明海师尊连送小兽回归幽北的人选还未定下,凌非焉何至连夜找出冰心玉壶且要亲自送来?而且第一次寻她不到大可等到明日天明再说,怎的竟又专程寻到此间……
    难道她,也……
    初一并不奢求凌非焉做出这许多意外之为,仅仅是为了想要再见自己一面。或许她只是单纯的关怀冰冰灵,毕竟她一直都对冰冰灵……
    “壶送到了,我……我便回去了。”凌非焉见初一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先开了口。
    “嗯……”初一应着,失落,甚至是悲伤瞬间涌上心头。到底还是自己想多了。凌非焉便是这样的凌非焉,她所做的便是她想的,根本就不需要费心去琢磨思量。
    凌非焉说要离去,却又站在原地未动。她的眼眸在月光的映照下闪动着迎避不定的光辉,明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只静静凝视着初一。初一害怕被凌非焉看透心事,心中已是波涛暗涌却又竭尽全力故作着平静。
    两人便这样在夜风中,月光下,露潭边,默默相视许久。
    终于凌非焉一言不发的转了身。雪白道靴踩在竹叶之上,吞没了她渐行离去的足迹之音。不过三五步远的距离,初一望着凌非焉寂然如雪的背影,心中悲伤竟已蔓延成了虬结的痛苦。不知是泪水还是什么,凌非焉的身姿轮廓模糊得怎样也再看不清。
    “是谁?”淡然的声音,清晰无比的拨触了心弦。
    “什么……?”初一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喜欢的人,是谁?”淡然的声音被那阵含糊哽咽卸去了伪装,也在微微颤抖着。
    初一惊恐的睁大眼睛,喉咙却像被这世间最烈的毒yao剧烈灼烧,发不出声音。
    凌非焉的名字已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她却懦弱得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罢了。”凌非焉的声音重归平静,像她来时唤的那句“非一”一样虚轻。
    凌非焉离去了,真的离去了。青色的鞋靴仿如后知后觉的野兽,狼狈踏乱厚软竹叶。没有魔焰纠缠的手掌对肌肤的触觉竟是如此深刻入心,初一猛然牵住凌非焉的手腕,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勇气都在怂恿她将凌非焉挽留下来。
    理智倔强不过,情yu终究占了上风。
    凌非焉被突来的牵扯骤然转身,她不知道,她惊诧的容颜是那样令初一完全无法抗拒,甚至更加倍了她的迷乱。
    这样柔软,这样细腻,这样芳香甜蜜的,便是凌非焉的唇吧……
    那么,如此滚烫滴落在两人唇间的湿润,又是什么呢……
    紫麓山的夜总是宁静安详。
    今夜,问天塔的风声终于不再凄厉。赵青然的自白终于能够让道灵暂时告慰师弟道韧的在天之灵。愧疚,便是人的执念。
    今夜,天枢宫依旧灯火通明。夜幽石失而复得,清而又浊,浊而再清。千年轮回封印净化,许是明陆逃不脱的宿命。责任,也是人的执念。
    今夜,数匹骏马已经背驰天御宗太远太远。四名红衣婢女护着汤沐笙急归东海,纵然再想与朋友欢颜相谈,家,亦是逃不过的执念。
    今夜,青遥宫中,明心无心赏花,南卿不得奏琴,非云耗尽心力,却皆为一人。情义也罢,情谊也罢,情意也罢,哪个不是执念。
    今夜,望月居两间宿房,凌非墨终得安睡,赵青然却在床上反复无眠。生或死,杀或留,对错因果皆在一念之间。仇恨,注定是执念。
    今夜,满月亦如昨夜饱满。
    明天,竹林中紧紧相依的两人是否还会再如从前。
    “冰……”小兽舒服的呜咽,睁开眼睛,圆月便温柔的投射在清澈湛蓝中。
    蜷蜷身体卷起尾巴,再闭上眼,月色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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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完结倒计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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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开玩笑的,第六章圆满结束~(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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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有些没写的细节不是不写了,是在后面,还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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