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潭垂死放出烟火弹的时候, 初一正在竹屋外的青石台上以萃水冰晶辅行持明之功。但见白色的烟火尖啸着划破寂静夜空,她即刻收了萃水冰晶向虚尘峰方向举目眺望。
    天御宗联络警示用的烟火弹正如初阶弟子、高阶弟子和凌尊首徒的服色一样,分为青红白三色,其中又以白色烟火代表最为紧急。
    初一一见这白色的烟火弹由虚尘峰方向传来,猜想许是涂明宫出了什么大事。她身为涂明弟子且还挂着涂明首徒的尊号自然十分忧心。可碍于自身的特殊情况, 她又不能立刻冲下山去探个究竟。一柄歌风扇在掌心里左敲右敲, 合了又展, 展了又合,更添纠结。既期待着凌非焉很快便会来青灵峰上告诉她涂明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又十分清楚这般紧急的讯号下, 凌非焉必会先往虚尘峰去解决。
    然而未过许久,平素人迹稀少光线晦涩的青灵峰下忽然汇聚起许多火光。初一正纳闷为何虚尘峰出了事弟子们却都来了青灵峰,便察觉周遭暗处有急促的脚步声。
    吃了上次赵青然突然来访暴露身份的亏, 初一转身回屋取出轻纱帏帽戴在头上又奔向门外。不料她刚踏出竹屋,一柄带着浓郁魔息的长剑便由身侧迎面刺来。初一下意识闪躲开剑锋, 帏帽上的纱幕避之不及, 被生生削去了小半片。
    “哪路邪魔,胆敢夜袭天御宗!”被埋伏得猝不及防, 初一暗吃一惊,顿时明白那些弟子夜上青灵峰的原因。天御宗内怎么会出现个魔息这么强劲的邪魔!她一边展开歌风扇招架来人连续不断的攻击,一边透过朦胧的帏帽纱幕观察对方模样。
    但见那不速之客一身漆黑夜行衣, 又以黑色粗布将面容遮挡严实, 唯独露出一双泛着狠狠杀意的眼睛。邪魔身手矫捷, 手使一柄精钢长剑, 背上却似乎还背着另外一柄宽扁的短兵武器。他并不理会初一的质问,闷声不吭的将攻势加倍愈加咄咄逼人,似乎在挑衅初一与他相战。
    初一自然不会怯战,提起真气迎击而上。可草草几个回合较量下来,初一只觉来人的剑招套路十分可疑,本是陌生的章法中竟不时夹着些许天御宗的诛邪之式。难道这邪魔也与天御宗有什么渊源?这样想着,初一便更想弄清来人的身份。
    黑衣邪魔似乎也发觉了初一的怀疑,猛在左手燃起深紫色的魔息,再反手将魔息覆在剑身,剑招一变,直向初一魔瞳要害行刺而去。初一不慌不忙的展开歌风扇挡在面前,顺势以真气搅动扇中海浪将那剑锋锁在漩涡之中。黑衣邪魔只觉整个人都被长剑拖着向前猛扎,眼看再不松手弃掉武器,就要被拽进那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黑衣邪魔毕竟不是等闲之辈,他紧忙镇定心神挣脱幻觉。定睛一看,道是初一将他的剑锋卡在了墨竹扇骨的缝隙中,长剑一时不得施展罢了。黑衣邪魔心中不禁骇然,他那般猛击对手要害,换作旁人只有招架之功。这初一不但在须臾之间轻松化解,竟还催动了扇中沧海,不着痕迹的将他带入了神识之境!若不是他即刻察觉异样,怕是刹那间便要跌入对方的幻境中去了。
    原来初一困在青灵峰中实在无事,便常常思虑着仙尘再次大乱时有何妙术可以击退强敌。忽想起坎城一战,歌风扇的扇中沧海让其时如日中天的银眼夜魔吃尽苦头,如果能善加利用未尝不是个出奇制胜的绝招。恰好凌非焉自身幻术造诣不弱又得过幻术高手汤沐冉的指点,初一便向凌非焉虚心讨教初窥了幻术门径,并托凌非焉从闻圣阁带来许多幻术书籍勤加修持。
    如此这般,数月之后倒也有些小成。初一本想等凌非焉再来时让她看看自己的幻术到了怎样火候,谁知凌非焉忙于净化夜幽石还没上山倒先闯来个神秘邪魔。初一见这邪魔招式虽狠却不足为惧,一时兴起便先拿他试了试手。
    也许正是因为火候尚且不够吧,这沧海幻境果然很快就被对方识破挣脱了。但初一并不在意黑衣邪魔识破她有意的戏弄,只扬唇一笑,趁黑衣邪魔还在惊愕时,又将手腕一翻转,用扇面之力把黑衣邪魔的长剑强行压了下去。
    黑衣邪魔并不屈服,他方才未弃长剑这时倒是立刻松了手。不过他此举的目的也是为了将手腕转回正位,重新掌握对长剑的控制。只见黑衣邪魔重握长剑后,即刻向后退出一步,飞快以剑锋连续点刺初一魔瞳之位。既扬了长剑之长,又避开了歌风扇之短。
    初一合了扇子,伶俐的以坚硬扇骨左拉右挡。心道,黑衣邪魔来时她已用帏帽将金瞳尽数遮挡,但那邪魔却剑剑直奔要害,显然十分清楚她的魔元所在,看来该是个知道她已遁入魔道的昔日“熟人”。可这位“熟人”如果与她有什么过节,既知道她藏身在小竹屋中,直上青灵峰来找她麻烦岂不更好?为什么还要在虚尘峰惹下骚乱,甚至还闹得戍卫弟子发出了白色的烟火弹,惊动整个天御宗呢?如果他不是与自己有过节,明知自己身带魔劫不能轻易出山,又为何专程跑到青灵峰来招惹自己,徒增是非呢?
    初一不知黑衣邪魔身份,一时也猜不到他的目的。她道厘清一切狐疑的办法唯有先戳破黑衣邪魔的身份,于是也不再与黑衣邪魔周旋,足下轻点纵云意迅速接近黑衣邪魔,贴身缠打,将长剑之长化为短扇之短。
    而此时,山中火光渐亮逼近,鼎沸人声近在咫尺。黑衣邪魔侧目而看,竟不再恋战,呈节节败退之势向暗中隐去。初一见了心中更是疑惑,这黑衣邪魔到底做了怎样的祸乱大事,能让如此众多的天御宗弟子取得允许,涌入青灵峰禁地。大有宁可坏了规矩也在所不惜,便是怎样兴师动众也要将此魔捉拿归案的势头。
    黑衣邪魔本就有意遁逃,见初一迟疑,立刻转身散去。初一一怔,丛林间映起的火光中,她已经能透过帏帽轻纱看见天御宗弟子的身形轮廓了!甚至她十分笃定走在人群前面那白衣飘渺的人就是她日夜盼念的凌非焉,但她却清楚此刻自己绝不能留下来。
    她不能与凌非焉打个照面诉诉衷情,也不能详细询问那黑衣邪魔究竟惹出了什么祸乱。因为此时此刻只有她目睹了黑衣邪魔的去向,如果不马上去追,黑衣邪魔定会在昏暗的夜色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来不及思考更多,初一紧忙点起雪无痕,循着黑衣邪魔已渐模糊的行踪匆匆离去。
    “那,那是非一凌尊么?”比起邪魔漆黑的夜行服,初一身上的海青袍在夜色里明显许多。弟子中有眼尖的,远远便望见了她遁去的身影。
    凌非焉自然也看得清楚,她心中一沉,未发一言。
    上青灵峰的路上,负责禁地巡卫的弟子尸横遍地,且皆为魔息所伤。几位师尊嘴上不说,但神色里却已透出了怀疑之色。凌非川更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询问初一数月来在山中静修究竟将魔息克制到如何程度。
    凌非焉深信初一决计不会突然狂性大发,作出这般屠戮同门抢夺夜幽石的恶事。只等众人登上青灵峰,向大家证明清白便是。可谁知初一明明已经看到了她们,却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潜逃而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在实情水落石出前,定然要背上沉重的不白之冤了。
    明陆担忧初一在竹屋中留下什么入魔痕迹以致秘密泄露,挥手止住众人前行。明崖点点头,向凌非川一挥浮尘。凌非川方才亦看到了初一离去的背影,羊皮面具下的视线骤然变得冷峻起来。他瞥了凌非焉一眼,与凌非茗道:“跟我去竹屋看看。”
    “我也去。”凌非焉主动出声,跟上前。
    凌非川顿了顿,未加拒绝,三人快步向竹屋前走去。
    见竹屋之门未曾关闭,凌非川随口质疑道:“门扉不掩,走得匆忙,莫不是有鬼。”
    凌非焉心有不甘,踏入屋中。但见竹几上还放着初一尚未阅尽的卷宗,辩白道:“书读半卷,反扣桌上,哪是诀别之兆。”
    凌非川亦跟进屋中,扫看四周,反诘道:“既要读书,为何夜不燃灯?”
    凌非焉不假思索,道:“持明之功,子卯午酉,静修最佳,许是正在行功无需灯火。”
    凌非川并不采信,拿起那本倒扣的书卷,凑在眼前仔细一看,道:“此乃《幻神虚境要决》。非一半魔之躯,行功务求神清气明。为何在修费心乱智的幻术?万一走火入魔岂不……”
    凌非焉蹙眉,坚定道:“她已入魔,何来魔上加魔再次走火之说。况且幻术只是奇门并非邪功,又是我亲自授她……”
    “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凌非茗持着一柄火把,立身门外打断了凌非川和凌非焉的唇枪舌战,谨慎道:“这地上沙土凌乱,似有两人足迹。”
    说完,凌非茗颇有意味的瞧了一眼凌非焉,凌非焉无奈的摇摇头。凌非茗这才又道:“我看此处似有打斗痕迹,许是那邪魔逃进青灵峰,慌不择路闯到小竹屋来正遇上非一。结果不是非一的对手,打不过只好落荒而逃。非一当然不能让那邪魔白白逃走便转身追出去,不巧被你们看见,弄得像畏罪潜逃一样。”
    凌非川沉重道:“一切若如师妹所说自然是好,我也不希望这天大的祸端是非一惹出来的。”
    凌非茗望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凌非焉,道:“非一善良纯正,性情坚毅。便是遁入魔道神智未清时,也只击毙了银眼夜魔而未伤及白浪村一人。又怎会好端端的突然发狂,残害同门盗取夜幽石呢。”
    不管是理智意识还是主观情绪,凌非焉都觉得凌非茗说的很有道理,正要附和,却见掌心忽然亮起银白色的辉光。凌非焉舒展眉头,精神为之一振,道:“是非一的锁魂咒。”
    凌非茗亦喜悦道:“看吧,非一她能主动发出联络信息唤我们前去汇合,就绝不是畏罪潜逃。”
    凌非川听闻也不再坚持,问凌非焉道:“非一现在何处?”
    凌非焉合眸捻指,清算道:“似向八莽山中去了。”
    “八莽山?”五位道尊得凌非焉凌非茗和凌非川道奏报,相顾生疑。
    明陆忧心道:“八莽山中设有千年古阵五色五行阵,以夜幽石即可启动,上能镇克道法,下可压制邪魔。现在邪魔将夜幽石盗走又入了八莽山中,我等若不遗余力倾城而出,贸然进山去追寻,万一遭了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明海只道明陆大事当前仍难改书儒气质,不悦道:“夜幽石绝不能丢!那是我涂明弟子在坎城浴血奋战,不知丢了多少性命才给夺回来的,怎能再轻易拱手让给不知来历的狂妄邪魔。今夜若不即刻寻回夜幽石,三十多年前的天御之殇便是我等的前车之鉴!”
    “对!”明达亦恨恨附声道:“今夜老夫爱徒为保夜幽石惨死贼手,我这当师父的岂能明知贼人和夜幽石的去向却坐视不理!再说,那五色五行阵毕竟是天御大神传与仙祖叶真人的降魔法阵,就算克制道法,但更克邪魔!我堂堂天御宗从来只有诛杀邪魔护佑苍生的秉性,哪来贪生怕死纵容贼人恣意逃匿的道理!”
    明心紧锁眉头并未发表意见,她的师尊道真仙尊便是在天御之殇中殒了性命。而今夜,夜幽石竟然二次失窃,天御宗内诸多弟子也又遭了邪魔毒手,这一幕幕令人揪心的悲惨画面都让她忍不住回想起三十多年前的恐怖夜晚。
    “罢了!”明崖见其他几人意见不一,慨叹一声,道:“无论这祸事是非一所为还是另有其人,八莽山必须要进,夜幽石也必须要追。天御宗再失夜幽石被九州十二术门问责耻笑事小,但若累及苍生祸害了天下,便是我天御宗千年难赎的大罪一桩啊。”
    “这……好吧……”明陆仍然隐隐觉得不安,但既然宗主师兄做出了决策,他也不好再坚持反对,只得提醒道:“既如此,还请各宫传达下去,进入八莽山后凡事务必当心再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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