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真够难受的,这个程度是不是差不多了?何犀暗自犹豫。
    不过这个反应同时说明,他非常在乎这些事,那问题又变得简单了。
    何犀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笃定:“你要是实在缺爱,刚才那些问你要号码的女孩你就不该拒绝。再说了,傅一穗苦苦追求你这么久,我见犹怜啊,你不能老那么吊着她。”
    “不需要,跟我没关系。”
    “那是你的事,跟我也没关系。”
    他哑口无言,像个欠天分又缺锻炼的初级辩手。
    何犀抬起下巴,久违地眯眼将他望住,在依稀的乐声中安静对视了几秒。
    周遭气流涌动,她明显感觉到他眼里的动容。
    然后他突然靠了过来,带着似有若无的烟酒味,差点亲上。
    何犀敏捷地躲开头,理直气壮:“你疯了?有没有道德啊?赖枫微还在里面晕着呢。”
    “是他自己说要跟我喝酒。”言语中有些傲慢和不屑。
    何犀发现了,尤叙虽然嘴笨,但在大部分可以进行比拼的项目上不会输。就好比在考场上,他客观题都能选对,主观题一窍不通。
    于是她冷不丁问了一句:“你文科还是理科的?”
    尤叙楞了一下,不明所以:“理科。”
    “理科生风评被害……”她边说边用手背试图撇开尤叙往入口处走,“我累了,走了。”
    没走两步,他热乎乎的胳膊贴了上来,圈在她冻得冰凉的手臂两侧。
    热量骤然从背后传导过来,她不由打了个冷噤。
    真的过了很久了,他下巴蹭着她锁骨的触感。
    “何犀,我怎么做,你才能跟他分手?”
    脑内思绪翻涌,她在很多种说辞间失语。
    最后选了一个最荒诞不经的。
    “带我回家。”
    赖枫微被揪起来的时候本能性地反抗了一下,身体紧绷着展开,仿佛一片姜饼人。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周围还有几片橡皮人,以及一个体积庞大的气球人。他们被贴到了一起,还在背景节奏中兴奋地开起了火车,又被一股生蛮的力量推搡着挤出了拥挤的舞池,运行速度非常快,一个晃神就到了室外。
    赖枫微仔细看了看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便开始寻找同伴:“何犀在哪?”
    熟悉的脸孔终于出现,她走过来扶住赖枫微弦若无骨的手臂:“我在这儿。”
    “结过账了?”
    “结过了。”
    “行,那咱们走吧。”
    何犀认为就这么送他回家不太妥当,还是得带到工作室去,至少还有人照顾。
    傅一穗帮忙拉开了车门,围观着代驾和尤叙把那几个酒鬼塞进车里,脑子里全是刚才偷看见的那一幕——尤叙从后揽着何犀,头半垂在她肩上,姿态哀切又卑微。
    大概因为尤叙平时实在不对人表露情绪,所以对于他富有人性的这一面,傅一穗当下的嫉妒愠怒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类似看见有人创作出一部神作,便会对其幕后故事产生的强烈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何犀是怎么做到的。
    何犀合上另一边的车门,对她说:“傅一穗,我们打车吧,车里太挤了。”
    “没关系,我坐后面就好。”傅一穗逃命般钻进车里。
    “行,那你们挤着吧,”她又转向尤叙,“送赖枫微回工作室,我让人到楼下接。”
    他隔着车窗对她点点头。
    何犀在手机上叫了车,上车点定位到路口,直接转身离开。
    傅一穗挤在醉汉边上,贴着车门,空气里酒精浓度超标,熏得她快要干呕。她打开车窗,又回头看了一眼,尤叙坐在后面一排,沉默地看着窗外,路灯昏黄的光从他脸上划过,他没有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尤叙,你没事吗?刚才你也喝了挺多的。”
    他正过来对上她试探的视线,嘴角不显眼地上扬:“没事。”
    傅一穗快速扭回头,内心一角轰然倒塌——他从来没有用这种带着笑意的柔和眼光看过她,即便是在领奖的当天。
    只此一次,却发生在那个场面之后。
    她快速地抹了抹眼睛,没再吭声。
    何犀爬到三楼时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三点半。
    按照尤叙说的,她在门垫下面拿到了备用钥匙,转开把手走进去,又摸黑找到床边书堆上的台灯链子,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响,房间被照了个半亮。
    她背着手巡察屋内,发现他好像才回来不久,行李箱还摊在地上,颜色统一的t恤衫和牛仔裤被卷成筒状整齐排列在一边,另一半装着洗漱用品和轻型摄影器械。
    她一眼看见那台物归原主的bmpcc,启动,电量充足。
    储存卡里居然只有她之前拍了没删的那些素材。
    墙边靠着油皮纸包裹的画,她都不高兴去翻开,这形状尺寸一看就是之前的那幅。
    她又扫了一眼窗边的椅子和咖啡杯里的搅拌勺。
    他当初明明结束地那么干脆,为什么又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留着这些东西?她越想越奇怪,只能努力镇定——说不定他只是懒得处理。
    别,千万别动摇,这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的琐碎迹象。
    一个人在脑子里想什么都行,没有付诸实践的通通不算数。
    接着她走进白色马赛克铺遍的浴室,在镜后柜里发现了她回家之后找不到的那瓶防晒霜。
    之所以确定是她的那瓶,是因为她习惯在开过的化妆品上贴标签注明过期时间,而这瓶标签磨损严重的防晒显然已经过期了数年,大概是他那年匆忙整理她行李时落下的。
    架子上只有牙刷、牙膏、肥皂和洗面奶,此时去楼上问温非尔借的话,应该会面临很多询问,而且都这么晚了,不太合适。
    她确认了一眼脸上的妆,即便困得不行还是下楼去便利店买卸妆湿巾。
    逛着逛着,她不仅买了卸妆湿巾,还有泡沫洗面奶、洗发水、三分钟发膜、慕斯沐浴露、身体磨砂膏、细毛牙刷、茉莉味牙膏、漱口水、化妆水、保湿喷雾、面霜、唇膜、面膜、身体乳、面部防晒、身体防晒,都照她用过的牌子买了,还购入了毛巾、一次性内裤和拖鞋。
    在野外艰苦朴素的时候怎么凑活都行,能讲究的时候还是要讲究,现在便利店发展的真不错,各种牌子应有尽有。
    一旦开始购物就失去时间概念是常有的事,何犀拎着一大包东西走出便利店时是四点多钟。
    她确实累了,楼房外壁的暖光洒在台阶上,她一步步往上爬,晦暗之中眼睛都快要闭上。
    尤叙的家门虚掩着,她稍微清醒过来,暗忖是否是自己出门时忘了关。
    怀着打开门会有一个入室犯罪分子回头袭击的假设,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拉开了一点角度。
    视线穿过门廊,何犀看见尤叙曲着腿坐在床边,头埋在手臂里,于黑暗中一动不动,轮廓就像复活节岛的石像,旁边钥匙、手机、钱包丢了一地。
    他胳膊那么壮,保持这个姿势手一定很酸。
    她嘎吱一声把门敞开,那尊石像闻声猛然抬起头。
    不知道是熬夜喝多了还是怎么的,他眼眶发红,头顶的碎发也被自己揉乱了。
    何犀泰然地合上门,利落揪掉新拖鞋上的标签,俯身换鞋。
    她忽然听见地板滚过一阵急促的脚步,再起身时,还来不及分辨眼前的情境,就被扯进他怀里,头顶的气息慌乱,带着虚惊一场的喜悦。
    何犀闷在他胸口道:“我买点洗漱用品。”
    他殷勤地点头,连带着她也晃了晃。
    “你以为我走了?”
    就简单问了一句,背上的手臂箍得更紧。
    “那你坐在那干嘛?黯然神伤?”
    她的右脸都快被按瘪了,脖子往外转了一个角度,幽幽道:“你不会打个电话吗?”
    身前的人僵直了一瞬,低声叹气,胸口起伏,低沉嗓音顺着骨骼传进她耳中。
    “打不通。”
    哦,对了,他的电话号码还在她的黑名单里。
    她可能也没机会知道,那成百上千条自娱自乐的电波曾经存在过。
    ☆、37全面大反攻
    尤叙洗完澡,擦着头发细看浴室内陡然生出的一系列东西,惊异地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两样器皿的颜色或形状是相同的。除了那些香喷喷的瓶瓶罐罐,洗手台上还多了透明漱口杯和紫色牙刷,就摆在他的刷具边上;挂架上多了两块白色毛巾,跟他的白毛巾肉眼可见的质地不同。
    她洗了头,但目力所及不见她的长头发,像是在他进来前特意清理过,用过的洗手池边和水龙头上也没有指纹和水渍,不知道是否习惯性用完就顺手擦干。
    推开门,热气和香味散出来,空调的凉气席卷全身。
    何犀横躺在那,白色薄被盖住腹部和半条腿,套着尤叙宽大的灰色t恤,黑亮的卷发披散在床边——她没有找到吹风机,所以用毛巾擦了半干之后待其自然晾透。
    她似乎已经睡着了,眉头舒展,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涂得亮晶晶的嘴唇微微隙开一条缝,发出细微的呼吸声,胸腔平稳地起伏,手臂全然舒展在身体两侧,整个人就像小篆的“大”字。
    尤叙觉得她看起来睡得酣然,跟上一次睡着的样子截然不同。那回她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周围蹲着几个陌生人,被他抱起来的时候紧蹙着眉,脸色惨白,身上瘦得硌手,呼吸都是负担,睡得很浅,被他抚了会儿额头就流泪。
    她突然挠了好几下露出的那半截腿,模模糊糊发出一阵厌烦的呢喃。尤叙环顾四周,想起来自己因为不招蚊子所以家里没有电蚊香,于是伸手帮她把被子盖了个完全,自己出门去买。下楼梯时正好遇到去晨跑的温非尔。
    “这么早上哪去?”
    “买点东西。”
    温非尔狐疑,这人向来是个夜行动物,早上六点出门去买东西,未免有些古怪。并肩往下走时,她嗅到尤叙身上的茶香,立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问道:“你换了什么沐浴露啊?这什么味道在你身上太奇怪了!”
    他有些窘迫,刚洗完澡觉得乳液的瓶子挺有个性,就挤出来试了试,只用一点,那个香味就散不掉了。
    “我觉得还行。”
    温非尔看着他不自觉飞扬的嘴角,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你今天心情不错?”
    尤叙很坦然地点了点头:“我先走了,回见。”
    没等她回答,那个飘香的人影就三步并两步冲向了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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