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这便回泊春苑了吗,墨林见嫂子在家庙昏倒后,一直到现在都没得好生休息,形容憔悴得很,夜里…可需要好生将养啊。”
    他说到夜里二字,故意顿了一顿,眼镜片后面,忽闪着一个暧眛的眼神。
    秦淮此刻心里有一股躁郁的火,这股火让他恨不得跳起来,在邱墨林那张小白脸上,狠狠扇上一记耳光。
    这个色胆包天的男人,简直是时刻都在寻找机会,想要在自己身上占到些便宜。
    若不是因为守贞锁还揣在他的身上,秦淮真希望他能立刻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只不过现在,在钟秀忽然派了身边人到泊春苑的情形下,秦淮暂时还想让守贞锁留在邱墨林那边,或许更保险一些。
    “多谢姑爷提醒,不过今个儿夜里,我要在泊春苑给大爷设置灵位,添置香火,彻夜带着丫头婆子守灵,所以这休养一事,便还是日后再说罢。”
    钟信听到秦淮的言语,微微看了他一眼,竟然也开了口。
    “姑爷尽管放心,嫂子这边,我一定尽心照顾,和从前大哥在的时候一样。嫂子既要为大哥在夜里守灵添香,我都会陪在左右,总不会让嫂子一个人守这灵前长夜的。”
    二人说完这话,也不等邱墨林搭腔,便自匆匆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厅门口抓耳挠腮,恼恨嫂子怎会这般不上道,不懂自己打算夜里偷偷前来的心意。
    很快,两个人便已走到园子深处的小径上。天色向晚,虫鸣林幽,秦淮看着远处那带波光粼粼的攒心涧,不自觉便叹了口气。
    钟信微微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听嫂子方才在厅中所问,是对在钟家的生活,已经生厌了吗?”
    秦淮惊讶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会有此一问。难道他对自己要逃离钟家,逃离他的黑手,已经有了警觉不成。
    “也谈不上生厌或是欢喜,这原本就是钟家的规矩,总是要守的。或许我原就不属于这个深宅大院,是大爷把我带了进来,现下他既撒了手,我便也该去了。”
    钟信拂开前面挡住秦淮眼帘的花枝,“我倒觉得,这世上任何地方,都有束缚人的规矩,去到哪里,都会有厌有喜。大哥固然是不在了,可是我记得钟家的规矩里,无后的寡妇却也未必一定便会离开。”
    月光下,听到钟信这句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言语,秦淮心中一动,却没有把这话接下去。
    第33章
    秦淮没有去接钟信那句听不出潜藏着何种情绪的话。
    因为他也知道,在钟氏家族对无后寡妇定下的规矩里, 除了遣返之外, 如果族中有人愿意收其入房,便可以留下。
    留下?
    自己为了能逃离这个处处充斥着危机的修罗场, 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机,受了多少惊吓, 难道还要为了留在这里担惊受怕,而再找个钟家的男人嫁了?
    不会, 也不可能。
    至少在钟家这么久了, 除了钟仁是阴阳不忌男女通吃外,还真没见过第二个娶了男妻或纳了男妾的钟家男人。
    除了一个风流成性的邱墨林也喜欢男人, 可他只是钟家的姑爷,并不算是族内钟姓的男人。
    当然,在秦淮的心里面,知道这样的男人,还有一个,可是老天,那是自己敢招惹的人吗?
    所以,没有这种可能, 自己也不想寻找这种可能。
    钟信见秦淮没有搭言,只微微看了他一眼, 也不追问,依旧默默走在他身前带路,陪秦淮走进了泊春苑的大门。
    眼前的院落还是去宝轮寺前的样子, 摆满了各种名贵的花草和秦淮叫不出名字的树木。
    这也是钟家庭院与其他豪门大宅不同的地方,便是在整个园子和各处院落里,都栽种了大量极其稀有或独具异香的植物,而这些植物虽然主要用来观赏,却也可以给家中对香料感兴趣的人提供些用处。
    比如二房的少爷钟义,便在自己的宅子仲夏苑里,单独设有一个房间,专门用来从各种植物里提取香料,从用途看,倒有点像钟家公司里的实验室。
    院子里的仆妇这会子三三两两,都在院中廊下或坐或站,交头接耳,大多说的都是雀儿大闹钟家又被主子关押一事。
    有好事的,更开始谈论现下泊春苑大爷殁了,掌事的大丫头也出事了,只剩下一个素日不着调的男大奶奶,不知这泊春苑以后的光景,是不是要被二房三房压成了泥。
    一众人正越说越起劲儿的当口,却见大门口人影闪动,正是大少奶奶和老七走了进来。
    这些丫头仆妇在泊春苑里久了,个个都练就了两只跟红顶白、欺软怕硬的势利眼睛,素常宅子里的风在哪里刮得硬,她们比谁都要门儿清。
    因一直以来,泊春苑除了大爷钟仁是当之无愧的一号主子,之下便是掌着实权的雀儿,反倒是名正言顺的大少奶奶和老七钟信,在众人眼里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便是此刻知道大爷没了,雀儿倒了,这起人却因听说二房里新派了掌事丫头过来,自觉又找到了新的风向,都等着向那还未上门的碧儿讨好。
    所以此刻见他二人进来,这些仆妇竟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在廊下叽叽喳喳,说东说西。
    倒只有钟仁生前常带在身边的小厮菊生,有些怯生生地走上前,给秦淮和钟信施了一礼。
    秦淮略略环视了一圈,整个泊春苑前院的情状已尽收眼底。
    说真的,在钟仁未死之前,虽然也能感觉出宅中人对大少奶奶的轻视,但毕竟有大爷罩着,还不是很明显。
    而现在,当泊春苑的主子奶奶变成了遗孀,这些人势利的嘴脸,便一览无余了。
    秦淮在生活中最爱红楼中的探春,从小到大,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三姑娘自强自重,给自己甚至二木头迎春争取尊严的片断。所以潜移默化中,他也慢慢生成了遇强则强、不卑不亢的人生态度。
    虽说自己心底里最大的愿望,是早日逃离钟家这个修罗场,可是眼前看,却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煎熬多久。
    难道这些煎熬的日子里,自己还要看这些丫头婆子的脸色不成?
    秦淮这些日子已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大到钟家,小到泊春苑,如果自己还像当初的秦怀那样软弱,只知道依俯于男人的荫护,便永远都会是看人脸色,被人轻贱的那一个。
    更何况,二小姐钟秀方才已经迫不及待地安插了人手进来,显而易见,她和钟义二人,既对钟家的祖传秘方心心念念,又要在大房内里慢慢渗透二房的势力,这派来的碧儿,自然也不会是一盏省油的灯。
    所以刚成新寡的自己,要想一挽眼前的不利之势,倒不如借着眼前钟仁之死,索性彻底变了性子才好。就算是这变化会让钟家上下人等觉得异样,自己也可顺水推舟,赖到丈夫新死,自己受到刺激而性情大变上去。
    毕竟眼下这光景,不变,不成活!
    “老七,去取一把椅子过来,便摆在这树荫下面。”
    秦淮的声音淡淡的、很低,钟信却听得很清楚,他似乎有一秒钟的犹豫,目光在廊下那些仆妇身上扫了扫,点了点头。
    “我这便去,菊生,去给大奶奶端杯润喉的茶来,顺便把院子里的汽灯也打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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