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与知道他经历的一切,心中便多了份怜悯,蹲下去轻轻搂住他。
    “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句话一出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口子。
    杨继真突然厉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渗人,没有底气,却让闻者忍不住心伤。
    究竟是有多无助悲哀,一家之主却在两个外人面前嚎啕大哭。
    陈相与轻轻拍着他的背。
    江西泽垂下眼,将干将收入鞘中。
    不知过了多久,杨继真的哭声渐渐止住,他抬起头,自怀中掏出手帕,将脸上血泪擦干净,敛了敛心神,缓缓吐出一口气,一个人将事情在心中憋的太久,难免会累。
    “其实聚灵之体不是一种天赋,而是一种血脉传承。”
    “在海外千岛中有一个契家,他们不与外界往来,拥有正统血脉的契家人都是聚灵之体。”
    陈相与挑眉,隐世家族?
    “杨祁天年轻的时候,不知从哪得到知这个消息,带了随从出海去寻,结果在迷阵中失了方向。被当时契家的家主,也就是我的外祖所救,带回了岛上。杨祁天在岛上养好伤后,便打起了聚灵之体的主意,为了不让这个秘密外泄,他下药杀光了岛上所有人,唯独留下了我母亲,带回了言灵山庄,囚禁起来,生了我。因为母亲是聚灵之体,所以我也是。”杨继真毫无波澜的讲述这狼心狗肺的故事。
    陈相与蹙眉,这跟在记忆中看到的完全对上了。
    “但是契家有一个养子叫契千乘。”仰头看向不远处伫立的行尸。“就是丹枫。那时他年少贪玩跑出岛躲过一劫。回来后发现族人都死了,唯独不见母亲尸首,就出来寻。听说屠苏城少城主有聚灵之体,他便混了进来,寻到母亲……”
    杨继真迷茫抬起头,看着陈相与。“这些都是我事后调查出来的,你看过丹枫的记忆,是否真是这样的?”
    陈相与道:“我只看到他进言灵山庄以后到他死的记忆。前边的部分我并没有看到。”
    杨继真道:“那你都看到什么了?”
    陈相与摸了摸鼻子顾左右而言他:“我看到你小时候怕尸体怕的要命。还看到你吓尿裤子,还有偷吃肉……”
    杨继真摇头,他撑着摄魂杖缓缓站起来。“丹枫死后我再也没有吃过。聚灵之体本就不能食荤腥,他死后我便开始潜心修炼。”
    陈相与道:“修炼……尸道?”
    杨继真沉沉点头,缓慢道:“丹枫是我第一具尸傀。”
    陈相与睁大眼睛。想起戚丹枫那句:我会成为你手中最强的刀。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一夜,杨祁天走后,我从柜子里爬出来,去了乱葬山,把丹枫的尸体偷了回来,藏在床底下。”
    那一夜,他独自一人爬上了乱葬山。在一堆荒草枯骨中,颤抖着刨出戚丹枫的尸体。
    他抱着他的头,掏出手帕,就像戚丹枫平常做的那样,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泥污。
    那个胆小懦弱的孩子,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他抱着尸体,在乱葬岗上坐了一夜。
    那一夜,风抚白骨,犹如鬼泣不绝,鸦惊于梦,乍起八方齐鸣。许是知道从今以后没人能再为他抵挡八面来风,那一夜他什么都不怕。
    天亮的时候,他咬开带腐污的手指,就着血,颤抖在戚丹枫失了血色的脸上画了符箓。
    用他此生最痛恨的控尸术,亲手将他此生最爱的人变成了他惧怕的行尸。
    那个胆小怯懦的孩子一夜长大,再也没了眼泪。
    训奴,杀弟,弑父,那个在尸房吓尿的孩子,一步步踩着枯骨成为了杨家家主。
    “后来,我用那个老头子心心念念的聚魂引,杀了他。可笑的是,那人是个疯子,死在亲儿子手里竞还笑得出来。”杨继真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笑。
    他摇了摇手中的镇魂铃,戚丹枫缓缓往前行了两步,向往常一般跟在他的身后。
    陈相与悠悠的看了眼静立在那里的走尸。
    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都是当初戚丹枫计划好的?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杨祁天发现了,也是故意要杨继真知道一切,给他聚魂引,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陈相与失笑摇了摇头,无论真相如何,别人家的事与他何干。
    杨继真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你们方才说,我的血煞阵是换命之法,我想不通,既然如此,为何无垢还活着?”虽然这次失败了,但他很快从打击中回过神来,继续钻研血煞阵的不足之处,准备改进。
    见他还不死心,陈相与无奈笑了笑,看了眼江西泽,情蛊之时是定不能说的,但看杨继真这么痴迷,也是个可怜人。
    “若你能找到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的物事,事先服下,那在启动法阵后便可凭那物吊住最后一口气息。你就不会死。”
    杨继真仔细想了想。
    “这倒是个办法,若是法阵行不通便可以从入阵人身上下手。确实可行。”
    “到时候还要再次劳烦陈先生。”他微微作揖。
    江西泽抬眼。“你敢。”
    杨继真嘲讽一笑,似乎一点都不把江西泽放在眼里。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赤色小丹递给陈相与。
    陈相与没有去接。“这是什么?”
    杨继真道:“此为逆魂丹,食之可改变躯体容貌,让他与你的魂灵相符。”也就是说,吃了这颗丹药,就能将陈皮这具壳子改变成符合陈相与魂灵的躯体。
    陈相与犹豫。“为何要给我?”有此奇效的丹药应当珍贵,杨继真就这么轻而易举给了他?
    杨继真不由分说塞进他嘴里。
    “今日我心情不好,不想多言。吃完走吧。”
    陈相与赶在江西泽生气前把他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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