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曾柔握着卷宗的手紧的发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
    郑言撑着额角,牵强的扯了下唇,“也许我那天真的应该报警。”
    把他拘起来几天,或许他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曾柔抬眸看向他,“你知道那改变不了什么,悲剧始终会发生。”
    那天,他们都从男孩眼中看到了那种噬骨的恨……
    但他们都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少年还那么年轻,正是张扬、不羁的年纪,无论爱或者恨来得快,也去得快。
    于是他们放下了心中隐隐的不安,把这当成了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然而事情终于还是向着他们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郑言掏出一只香烟垂着默默的点上,一双湛黑的眸子晦暗不明。
    没有人比他更懂男孩的那种恨,曾经他也是用那种眼神看待自己的父亲……
    每个母亲独自落泪的夜晚,他心里的恨都会更深几分。
    当那些女人扯着她们的孩子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杀了他。
    所幸他的母亲是个隐忍大度,很温柔善良的女人,她总是和他说,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他们会用大人的方式去解决。他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后来父亲年级渐渐大了,慢慢回归了家庭,和母亲的晚年生活似乎还不错,他又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虽然他并没有真正原谅父亲,但他也同意母亲所说,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
    显然,男孩并不象他那样的幸运。
    曾柔在郑言沉默的时候,低头看了一遍卷宗,案件情节很简单,男孩与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情急之下用一把折凳敲碎了父亲的头,即时死亡,男孩惊慌失措跑出去的时候,被隔壁邻居看到,当场报了警。
    人证、物证俱在,没有任何疑点。再加上弑父这样有违人伦的行为,试必引起陪审团的反感。单单看看父亲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人们都会觉得残忍没有人性的孩子就应该被判死刑。
    曾柔合上卷宗,捏了捏眉心,“你想我帮他认罪求情?你应该知道,减刑的机会不大。”
    郑言拿过烟灰缸点了点烟灰,“我要你做无罪辩护。”
    曾柔愕然的抬头,她觉得自己的听力一定是出了问题,掏了掏耳朵,重新确认道:“你说的是无罪辩护?”
    郑言看了她一眼,没出声,但意思已经很明确。
    曾柔连连摇头,“不可能,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郑言吐出一口薄雾,伸手按熄了香烟,“等你见完他母亲再决定。”
    “好吧。”曾柔妥协,她站起身举了举手中的案卷,“我会竭尽所能。”
    “谢谢。”郑言喉结滚了滚,“进度随时告诉我。”
    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救男孩出来,那个人一定是曾柔。
    曾柔走到门口,垂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一下,转眸看向重新摸向烟盒的郑言,“这不是你的责任。”
    她知道郑言在自责,或许她自己也一样,否则她又怎么会同意做无罪辩护?
    谁都看得出来,现在认罪求情,争取减刑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曾柔觉得自己大概和郑言一起疯了。
    ……
    案子是由社会福利署转介过来,曾柔从负责跟进的社工那里了解了一些男孩家的情况。
    男孩的父亲杨涛是一名建筑工人,脾气出名的暴燥,杨冲的母亲王云芝是个普通家庭妇女,靠在楼下的便利店做临时工帮补家用,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并不富裕,吵吵闹闹的事情时有发生。
    至于说虐待谁也不敢讲,毕竟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
    低下阶层夫妻吵架动手的很多,这个事情外人真的很难界定。
    用社工的话说:“法律都判杨涛无罪了,大概就真的无罪吧!”
    社工苦笑道:“我自己都亲身经历过不止一次,这边老公举着棍子追着老婆打,老婆苦喊着救命,我们帮忙劝架,肢体碰撞难免的,谁想刚夺下老公手里的棍子,老婆就跑过来帮老公打我们。之后两夫妻没事儿人一样回家了。可能这就是情趣呢?”
    社工的说法基本和当年郑言接手案件时调查的情况相同,曾柔向社工要来王云芝的地址,当天下午来到王云芝工作的便利店。
    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王云芝,神情疲惫,眼神空洞,既使在给顾客结帐的时候,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曾柔掏出名片做自我介绍,“您好,我是法援署委派为杨冲进行辩护的代表律师,我叫曾柔。”
    王云芝晃然回过神,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拉着曾柔的胳膊就往下跪。
    “曾律师,你一定要救救冲仔。”
    曾柔连忙扶住她,店老板是个和王云芝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人,知道曾柔的身份后,连忙接了王云芝班,并安排她们到后面一间兼作库房的办公室坐。
    人还没进屋,王云芝的眼泪已经滚了下来,她抓着曾柔的胳膊不停的问:“冲仔怎么样?他现在怎么样?”
    曾柔不想骗她,垂垂眼眸道:“人证、物证齐备,现在各方面的证供对他很不利……”
    接下来的话王云芝一句也没有听到,耳膜里嗡嗡作响,是受到了巨大打击而形成的耳鸣。
    她怔怔的站在那儿,眼神失焦,嗓尖泛堵,嘴唇翕动,嗫嗫嚅嚅的就是那几句,“怎么办?冲仔是好孩子,他不能坐牢……他不能坐牢……”
    曾柔扶着她坐下,双手搭在她肩头,“您先别激动,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帮杨冲。”
    王云芝僵硬的抬起眸子,失神的望着曾柔,开口时嗓音一片喑哑。
    “你一定要帮他,冲仔他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坐牢。”
    “我会的。放心。”曾柔拍拍她的肩,拉了椅子在王云芝对面坐下,“现在,您能不能和我说一下杨冲和他父亲的关系,他们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王云芝眼底有泪,声音嘶哑的不像话,“这全怪我,我为什么会嫁给一个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渣?如果我没嫁给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这些年我们两母子没一天开心过,我有想过离开他,报警抓他,可结果呢?那个混蛋什么事都没有!这个世界根本就没天理!”
    “为什么我不能象别人一样一家人开开心心生活?为什么我会有个这么坏的老公?这个世界不公道!”王云芝情绪激动,泪如泉涌,很悲怆。
    曾柔沉默着,她不是社会学家,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或者这个世界就象王云芝所说,根本不公平。不是人人都象她一样幸运,遇到一个疼她护她的男人。
    “自从两年前我告那个混蛋不成,他就变本加厉的折磨我们,我们已经怕得避开他,可他就象个疯狗一样咬着我们不放,非要搞死我们两母子才开心。我们每天东躲高原地,想着忍两年,我就可以单方向申请离婚。我眼看就要等到了,可那个禽兽……”
    王云芝抚面痛哭失声,遮住了她满含恨意的眉眼,“他拍我的裸照,威胁我……逼我去陪他的工友赚钱,他说想离婚最少要赚一百万给他。他该死!我后悔早没杀了他,那样冲仔他也不会……”
    曾柔的内心的情绪非常复杂,目光里涌现着沉重。
    从便利店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北风起,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曾柔想,古里梧岛的冬天果然格外的冷,不然她怎么会浑身发抖呢。
    ……
    看守所。
    杨冲看到曾柔表现的很抗拒,他认识她,她和那个混蛋律师是一伙的。
    都是为了钱,不惜颠倒黑白的人渣。
    “杨冲,我是来帮你的。”曾柔打开记事本,郑重的坐在接待桌前。
    “帮我?”杨冲象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扯着唇邪佞的冷笑,“要不是你们这些无良律师为了钱帮那个老混蛋打官司,我变成现在这样?别在这儿猫哭老鼠了!我用不着你们帮!”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有多严重?你被人控告谋杀,人证、物证俱全,你不死也是终生监禁,还这么嚣张?”
    杨冲象个受伤的小兽,情绪激愤,拍着桌子怒道:“那又怎么样?你是不是可以帮我脱罪,不用坐牢啊?不行吧?不行,就快给我滚!”
    曾柔看得出他愤怒的外表下,内心的虚弱,琉璃珠子般的眸仁平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我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保你出去,但至少还有机会。如果你现在放弃的话,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
    杨冲怔了怔,吐出一口冷气,坐回座椅上,无惧地勾唇,“我无所谓,反正那个混蛋已经死了。我不知道多开心,多痛快!”
    他挑了挑眉,声音鸷冷,“我不怕告诉你,我想杀他好久了!我现在很开心,我再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找上门,什么时候打我妈,用各种方法折磨、欺辱她!什么巡捕、法律根本管不了我们,只有我们自己才能保护自己!现在,我妈终于可以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生活下去,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就算判我谋杀,陪上我这条命,我也无所谓。”
    看着杨冲外强中干,却依然死鸭子嘴硬,曾柔骤然眯起眸,阴沉的发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妈怎么想?陪上你一条命,她还怎么开开心心生活?她会一辈子内疚、自责,为你伤心、难过!这些你都想过吗?”
    杨冲沉默了,眼神中闪烁着怯意,他怕了,怎么会不怕呢?
    哪有不怕死的人?他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啊!
    他清了清喉咙,声音变得艰涩,“你见过她了?她还好吗?”
    曾柔沉寂的看着他,“她让我来帮你。她说她会等你回家。”
    杨冲终于哭了,象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半晌,他抽抽噎噎道:“我还有机会……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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