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淡月高悬夜空,小凤披着火红凤羽,光彩照人,而站在山旁,颇有遗世独立之风。
    “还以为你真要整月不下来呢。”说着,她将手中淡黄披风,系在了芳笙身上,目光却半分也不离开那张玉颜,看看她是好了,还是更瘦了,要将那十二个日夜,连同今天,全部补回来似的。
    二人眼波流转间,已将思念之情尽诉与对方,芳笙将香缨系在了小凤纤腰,笑道:“玉兰花开的正好,冰心何所拟,聊赠美人香。”
    在那日推芳笙出去时,小凤已有些懊悔之意,又怕她误会什么,本来有些怒火,却是气也气不起来,若真有什么值得气一气的,也并非她自作主张,而是胆敢舍己而去,所思手段还那般惨烈!又叹所谓冤家,正是如此了,还是这样一个俏冤家,又思及她能与道长放宽心怀,如此,也便由着去了,反正也会有人代她随时探望,可这几日,当真辗转难眠,早上好容易睡了一会,竟会梦到阿萝伤心欲绝,哭泣不止,于是越发懊恼了起来,好在三獠及时向她禀告:湘君戌正会从主峰上下来,她这一整日,心才安定了下来。
    小凤将香缨上绣的迎春花,抚了又抚,却笑道:“才几日不见,你就又多了美人。”
    芳笙携小凤的手,一同向前行去:“在我心中,只有夫人一个是美人,其他人是美是丑,也不在我眼中。”
    小凤又问道:“那你自己呢?”
    芳笙答道:“我只愿在你心里独一无二。”
    这样的话,芳笙虽不少说,但每每都能令小凤染红芙蓉面,加之也十多日未曾听过,怕是更有反响,她假作欣赏身旁翠绿梧桐,却问:“怎么不见道长?”
    芳笙偷笑不已,却正经道:“他本是要下山来的,但我问了他一句,是否还要去辞别姑姑,他扭扭捏捏半晌,托我向夫人告辞后,就溜之大吉了。”
    小凤见芳笙笑意盈盈,自己也跟着快活起来,欲言又止,暗暗握拳跌足,心一横,美眸敛向一旁,歉疚道:“我那日……”
    芳笙将小凤玉掌握在胸前,笑道:“凰儿,我都明白。”
    正是彼此皆知对方心意,又皆觉己有太多不对之处,而彼又这般包容,自此二人不再提及此事,更为浓情蜜意。
    芳笙淡黄衣上拂了一层银辉,这样看去,当真玉骨笼愁,冰姿仙风,忆及那卦辞,她眉间又缠绕了一缕忧色,不禁蹙额道:“月色如水,侵花正冷。”
    小凤为她拢了拢衣衫,又抱紧她道:“一弯勾月,又惹了你何处情思?”
    芳笙蝤领轻摇,叹道:“上弦自有圆,满时终易残,我喜欢相待一弯渐环,也不愿满月之后,曲终人散,还不如从不相识……”
    小凤秀眉轻敛,黛峰骤聚,又笑慰道:“月终究是月,阴晴圆缺,也不过恰好合了人的心境,事在人为,我说不散,便长长久久的聚着!”
    芳笙心中一动,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凤松了口气,又揽过芳笙纤臂道:“夜深了,而月下阴气亦会加重,对你不好,我们回房罢。”又心内自悔道:我竟将她赶去了山顶阴寒之所,怎会有这般过分之举,好在阿萝并无不适之处,否则真难以谅解自己了。
    芳笙能体谅小凤心意,将头轻倚在她柳肩上,撒娇道:“有你在我身边,我处处皆好。”
    小凤揪了揪她鼻子,又娇声暗示道:“这几日事务缠身,我皆难以安寝。”
    芳笙立时哄道:“再也不会了,有我伴你安然入眠。”
    又是那些面目不清的怪梦,眼前仪表堂堂的青年人,她本应最为熟悉,却陌生一片。
    “唉,倒要看看,以后有谁能把你降服,叫我也能放心托付。”
    “嘻嘻,不如你这位大侠,有朝一日教出个好徒弟,再来制住我罢。”
    “又胡说,不是此理。不知不觉,窗外这株海棠,也过了六个春秋,昨日下了场雪不说,时值腊月,在这一夕之间,竟开的较往年春时更为夭艳,并非吉兆……”
    “虽说花开花谢自是有时,许是她格外有情,来送我一程……都说好了,不许伤怀,那把剑可要随时佩在身边,就已是思念之心,手……”
    芳笙本倚在琴台上,小憩了稍晌,突觉鼻尖上有些痒,眼睑微划过一丝凉意,这才睡眼惺忪了起来。
    小凤正拿穗子,在芳笙两颊扫来扫去,笑道:“聂夫人,你的梦里,可只能惦记本岳主。”说着,将手中那枚如意环,放在了芳笙掌心,认真许道:“这便是满月,永生不缺,永久不散。”
    为芳笙佩戴好后,小凤便坐到她怀中,一撩琴弦,笑道:“这下你可推托不得了。”
    芳笙一掌如竹叶轻摆,又如黄莺绕柳般,穿过罗带香缨,搂住了小凤纤腰,又腻在她光洁如玉的秀颈旁。
    小凤抚过芳笙墨发,问道:“这又是什么名目?”
    这掌法就是在主峰上,芳笙新思所成,她柔情万缕道:“幽篁引凤。”
    小凤粉脸微红,转过身来,抹她腮道:“你往常都是这样教学生的。”
    芳笙在她朱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夫人这样的学生,我只能教这一位,更有幸只教这一位,若师父先见到凰儿,就不会认为湘儿是奇才了。”
    小凤轻轻向后仰去,芳笙忙用手臂护住了,却被小凤一拉衣襟,也随之倒去。
    她笑道:“说的好听,谁知道你会否有什么,好姊妹好兄弟的。”
    芳笙只一愣神,便在她耳边柔声笑了起来:“我既不喜姐姐,更不喜哥哥,也不会喜弟弟,我只爱这一位神仙妹妹。”
    小凤双手并用,挠她痒道:“看来,你是要记一辈子了!”
    她遮掩不住,仍笑道:“谁叫我记性太好呢!尤其在你的事上。”
    小凤纤指不停:“你还说,看我饶不饶你!”
    两人嘻哈搂抱,闹作了一团,小凤偶见芳笙眉间略有忧色,立时了然于心:必是姊妹兄弟之言,惹她伤怀了,便道:“谁稀罕什么神仙妹妹了,我就喜欢听你叫我凰儿,比什么溢美之词,都要有情有义。”又想能在昆仑绝顶造一座冰室,将千年寒冰铸成棺椁的,当世也没有几人,若是不在这江湖上了……她恰有个不太好的猜测,趁这几日闲时,她也把那冰棺上残缺不全的祭文,仔细研究了一番,有了些眉目,这些皆先不能说与她的阿萝知道,恐惹她……最好等事情了结……她按下心绪解慰道:“放心,出了血池,我们就……”
    她却吐舌玩笑道:“凰儿,难知我是否曾从天而降,无根无缘……”又叹了一声,道:“无论什么样的人家,养了我这种百病缠身的女儿,总归是不幸的。”
    她并非埋怨憎恨,而是惭愧不已,以她这样的身子,只会拖累父母,带累家人。
    小凤急切道:“有阿萝这样的女儿,是天大的福气,若娘还在,见到你也一定也会喜欢,这样就有两个女儿,一起孝顺她了。”又坚定道:“阿萝,你有我就好了,咱们两个一起,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心中却想:若谁敢对你不起,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的确有凰儿就足够了,她也不想再提此事,问道:“血池之行如何了?”
    以小凤之聪明才智,纵然图中路线万般错综复杂,那画上谜题如何难解,也不在话下,她亦想趁此机会,再试探一下那二弟子的忠心。
    她笑道:“我让梦莲和上官炜,去为我对付那些正道余孽,但愿他们别叫我失望。”
    小凤只将一切“如实告知”,并“委以重任”,更赐了他们一人一件宝贝,却是见血封喉的兵刃,只是利用他们,将那些武林正道引入陷阱,云梦莲自然不知,只一味欢天喜地,以为总算得到师父重用,便当即立下了军令状,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而一旦她伙同上官炜,或是禁不住上官炜的引诱,起了反叛之心,下场便可想而知,毕竟上官炜也另有图谋。
    小凤又忍不住嘲讽道:“什么名门正派,人心向来不足,他们在那里自相残杀,我这次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那两人如何收场,他人又将如何,不会在芳笙所想之中,她只道:“若有人得知,他这张血池图,将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又会作何感想。”
    小凤捧着芳笙雪腮,双眸水光微漾,神采奕奕道:“我才发现,你要认真吃起醋来,必有人不得安宁。”
    芳笙伸舌一笑,又撇嘴道:“我这样坏,你又喜欢我什么?”
    小凤抿唇一笑,指尖从芳笙眉间向下,轻轻划过:“知心之眉,解意之睫,柔情之目……最重的就是待我之心。”
    芳笙在那指尖一吻,悦然道:“谁叫我比人家痴长了十岁。”
    这话倒令小凤惊醒,在那张稚嫩容颜上,徘徊流连,又偏头不忍看下去,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芳笙自然知晓,为小凤放心,无所谓道:“我连命都是你的,一张脸又算的了什么,若真有那时,任凰儿你将之处置便是。”又笑道:“你无论多大年纪,都会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到时我可就是真丑了,你可不许嫌弃我,更不许不要我。”
    其实稚颜对芳笙来说,也无所谓什么,不过是命运不济,给她的另一番造化,说是造化,亦不知福祸……
    芳笙因昆仑寒冰中一番际遇,似永不会衰老,任谁第一眼瞧她,都只当是个简傲绝俗,凛若霜雪的少年,小凤妍姿瑶质,其绝代丽颜至今不改,是以高深内功维持,女为悦己者容,亦为悦己者而忧其形容,她自然怕有朝一日,万一现了老态,而心爱之人依旧眼前模样......可芳笙字字句句,又打在了她心上:女子最看重自身美貌,阿萝,为了我,你却总是这样傻!
    小凤轻戳她头道:“呆子,你易容术那样高超,把自己扮老就行了,又何必……你若伤着半点,不就是叫我痛心么!”
    遂起身走到案旁,翻起了一本缃帙,脸上却泛着芙蓉艳色。
    见此,芳笙心动不已,一时有感,起弦歌道:“凤兮凰兮,比翼双双,有美嫣莞,慰我心肠。凤兮凰兮,一饮一扬,有美如玉,忘我琳琅。凤兮凰兮,一吟一唱,有美衷曲,与我同裳。凤兮凰兮,双双痴望,有美结绾,共我同堂。”
    凤尾琴上凤湘花,而两只鹦鹉立于琴尾,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展翅梳羽,又是那般应景。
    在她吟诵时,小凤便将此谣提笔写下,听她歌完,伴着余韵调侃道:“世上皆传,凤凰乃一对夫妻。”
    芳笙早已站在她身旁,接道:“谁说凤凰是一公一母,我偏说凤凰是双双英雌!”
    小凤忍不住笑道:“嗯,你说的最是最好。”
    芳笙却凝视着,小凤染翰缃帙。原来这几日,但凡想芳笙时,小凤就把她曾经做过的诗词,一一记录在这书卷上。
    她看了看芳笙,巧笑道:“不如为你出本《聂夫人诗集》,由冥岳岳主一手编纂,乃本岳主疼夫人之一腔真心。”
    芳笙又补道:“必能传为一时佳话,甚或经久不衰。”
    两人皆捧腹大笑起来,小凤任芳笙为自己拭净墨痕,商量道:“此番血池之行,仅你我二人便可。”又道:“阿萝可抵千军万马。”
    芳笙眼含嬉笑,却故意摇头道:“我看,我还是不去为好。”
    小凤唇角轻扬道:“你敢!”
    芳笙以霜枫掩唇道:“的确不敢。”而后,又咳了一两声。
    小凤一手为她抚着背,另一手与她掌心交握:“所谓病多由心上来,这就对了,你吃醋是要吃给我看的,不许再闷在心里,积出患疾来。”
    又道:“以后什么话,都不许瞒着我,我自也不会瞒你。虽说见到他,我尚不知将如何自处,但我如今心中有你,是要与你共度余生,我们还有生生世世之誓,这已是定论,岂容更改!”
    而小凤的话,远比什么良药都要管用。
    半月之后,一紫一红两匹良驹,疾驰在小路上,已行了许久,两旁绿草如茵,忽而藏起了一只白鸽。咕咕两声,引得芳笙心中一笑:指不定在那里,还能见到什么意外之人。
    今日小凤一袭浅水蓝衫,颇有几分温婉贤淑之态,亦不失娇美灵动,而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直叫四月春色黯然无光。
    她看了芳笙一眼,笑道:“你这小滑头,又要使什么坏。”
    芳笙又如往常在外一般,将五官画的硬朗,那双横烟眉,以石黛勾成了两把利剑,此次却是小凤亲自着手,只见她眼尾轻挑,形似认真道:“却不知烤乳鸽的滋味如何,舟车劳顿,不知夫人可否有意一尝?”
    那白鸽分外眼熟,得知绛雪可能未死,小凤心中一软,但转念一想,这个女儿依旧要和她作对……她柔柔瞧着芳笙,只道:“随你罢。”
    于是芳笙指间冰针,将一只小鸟当场刺晕。
    到了血池洞外,小凤一掌击碎了门口巨石,一股阴冷白雾迎面而来,看似无甚奇处,一旦毫无防备,便会切骨侵肌,令人五脏俱碎,登时殒命,而小凤早有应对,将石灰粉混以烈酒,撒在了蓑衣上,加之她内功深厚,寒气丝毫也侵扰不得。
    还未进的洞去,已不容小觑,可见前方更是危机四伏。
    她无所畏惧,却一再嘱道:“阿萝,此处极阴极阳,诡癖多端,你要多加小心。”
    又想:洞中阴阳二气,若能与阿萝身上阴阳二气,相融相合倒好,若是相生相冲……
    思来想去,小凤决定让芳笙在此处等她,话未出口,先驳自己道:阿萝岂会不担心我,又岂会乖乖听话?
    芳笙将小凤纤指,搭在了自己脉搏平滑的皓腕上,笑道:“小小机关而已,唬不住人的,凤羽远胜蓑衣,你却取彼弃近,我只在乎这个罢了。”
    得知眼下她身上平稳,小凤双掌交握,横波生姿道:“你一心送我的,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怎么舍得呢?”又忙道:“方才纵马不分胜负,眼下我们就再赌上一赌,既然我们都觉得,罗玄还活着,那就看谁先行找到他。”其后又在心中甜甜想着:阿萝,无论我身处何地,总能被你找到,但凡我身处险境,你也总会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芳笙一直走在前面探路,听此,转身问道:“若我先找到他,又要如何呢?”
    小凤正背手浅思,这话倒令她把头偏向了一旁:“先代我刺他一剑算了!”
    芳笙格格笑了起来:“知道,先给他一百刀,为你出口气!”
    话音未落,清影纤形,已掩在了重重浓雾之中,小凤往前走了两步,一道巨石闸门突然关闭,将她们二人彻底隔开了。小凤将纤掌收回,对之轻叹道:“手中连一把匕首都没有,我怎不知,你总是为我着想,哄我高兴。”
    倏忽明眸一闪,她一晃飞身,方才落脚之地,已断裂开来,早有十几支毒箭,泛着寒光,齐刷刷射向地底囚室。
    猛然又一阵地动山摇,顶端忽现银针,密密麻麻,多如牛毫,从上方如暴雨一般向她席卷而来,源源不绝,她一剑将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的厚厚冰崖,戳了一尺深的窟窿,四周光滑无比,一粒尘埃也难以立足,她却稳住身形,不动如山,仿佛整个人与身后冻墙融为一体,与此同时镇定自若,摸索出了暗处机关,打开了闸门,若游龙般轻身一纵,夭矫凫跃,手中长剑气势长虹,大开大合,更将周身护的密不透风,银针皆被扫向一旁,倒排列的井然有序,将整座冰崖,扎成了蜂窝,而她衣袂翩翩,毫发无损。
    眼下情形虽暂时安稳,但她并不掉以轻心,从绣囊中,放出芳笙为她准备的飞红乌,此物十分机敏,善在迷宫中寻觅路径,更能带人躲避,藏身暗处的陷阱。有它带路,加之小凤功夫深不可测,又颖悟过人,一人一鸟,有惊无险,一路畅行无阻,直至一处长达百米的鸿渊,白烟弥漫下,难以见底,更遑论落脚之处,亦无细小借力之石,若逞轻功强行飞渡,一时不慎,恐会被地心猛火吞没,见此,她不慌不忙,瞥向一旁冰山,顿时有了主意,手中长剑飒飒挥舞,削出了五个大小一致,可一足站立的冰锥,又运内功将之定在半空,竟是造出了一座桥来,她一扔蓑衣,盈盈如举,横云凌波,眨眼之间,已稳稳落于对岸。
    她却扬头,轻轻一笑:“若是阿萝,轻而易举就将我抱过来了。”又低头嘱自己道:正事要紧。
    过了方才鸿渊,这里就已云开雾散,眼前清明,她心下不忘警惕,便环顾了一番,而没走几步,只见有几个人影,在那鬼鬼祟祟,她一个飞身,拦住了他们去路,竟是梅绛雪,方兆南,还有余罂花三人。
    她自然不会将其他两个放在眼中,只对着女儿激动道:“绛雪,你果然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梅绛雪却十分冷淡,只望向了方兆南,不发一言,而一旁的余罂花,早已捏紧拳头,蓄势待发。
    方才见白鸽迟迟未回,梅绛雪心知危机将近,又一心挂念父亲现状,便擅自打开了机关总阀,无论来敌多少,都要将之挡在洞外,而余罂花筹备许久,等的就是聂小凤,见此,自然不肯同意,二人便起了争执,好容易被方兆南平息了,他们三个又堪堪和小凤打了照面。
    小凤依旧只看着梅绛雪,满眼笑意,又有所期待,柔声道:“如今我们母女团聚,可喜可贺,绛雪,你能否叫我......”
    “师父!还请您恕罪,无论何时,我只能叫你一声师父。”她扭过头去,眸中满是挣扎之色,只道:“师父,你不该来这里的。”
    这个血池,对芳笙倒极为友善。她被什么指引一般,只知向西行去,路途平坦,四处幽情,不知过了多久,她拧开一个机关,进到一座书室之中,小凤此行也志在秘籍,而她怕有对凰儿不利的东西夹杂其中,便随手翻开了一本,看了两眼,又随意翻了两三本,摇摇头,心道:“这些功法,多以速成,又极凶险,尤其是那五毒功,连他们本教中人,都很少再用这个法子的。”
    毕竟芳笙大哥兼百家之长,她师父更是不用多说,迄今为止,她也没有什么学不会的,是以她看不上这些,也是应当。
    “这也算的上那位大侠士的心血罢。”
    这样想着,她以烈焰掌,将所有藏书付之一炬。而墙壁上刻有一朵素馨,娇倩呈美,更为吸引芳笙。
    “倒还是个品味不错的人。”
    她纤指抚上柔瓣,本来毫无缝隙的石壁,却左右分作两道屏门,如打起珠帘般,似在邀人入内,原来此室另有乾坤。
    她才走进去,只见一副骸骨,覆着苍苍白发,衣衫整洁,端坐在案前,天风道长的话在心中响起,她想:这位便是师父的结义兄长古前辈了。顷刻间心中极为不忍:一代怪杰,竟无人收骨。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祷道:“古前辈,这是芳笙与令徒之间恩怨,并非有意惊扰。”再见那案上仅有一册,芳笙告罪之后,便拜读了起来。通篇一览,虽有些前人之言,但那句“人见罪者恶,我见罪者喜”,在她看来,最有见识。
    此书扉页写着:为师留给你的,只有这本《论道语》了,可见是古清风留给罗玄的,却恰巧被芳笙读到了。
    顾及这位先师,她只好叹道:“可惜令徒无心于此。前辈为人胸怀坦荡,芳笙心悦诚服,可令徒之顽固迂腐,芳笙着实不敢恭维......”
    她想在此处找寻师父藏画,只觉要先向主人说明,加之她心中另有股无名哀思,应是为了师父,于是她朝骸骨盈盈拜去,谁知膝盖方一及地,书架向旁一动,暗格呈现眼前。
    芳笙打开锦盒,但见朱玉卷轴上,刻有瘦竹一竿,形容孤傲,神采飘逸,她便脸上有了几分喜色,而当全部展开时,观图之装裱,正是出自她师父手笔!她欣喜万分,却瞥见格中另有一录,被她拿到了手中,上书“贻赠爱徒”四字,她忍不住在心中笑道:不知这位古前辈,和他那位爱徒,还有什么话好嘱咐呢?便先收于袖内。再要拜谢时,地上一颗橘褐色小珠映入眼帘,她拾了起来,略喜道:“这是鞘花果,附近应有杉木之类的良材。”
    “师父,你死心罢,他已经不是从前的罗玄了!”
    梅绛雪忍住心中悲痛,开始劝阻起来。
    小凤冷笑道:“你倒是挺护着他的,真是他的好女儿啊!绛雪,你以为我还会信你的话么?你们三个再不叫他出来,我可就不客气了。”
    梅绛雪心中一惊,并按住了方兆南手中的剑,亦给余罂花使了个眼色,纵然他们三人功夫突飞猛进,可加在一起,也不见得是聂小凤对手。
    她眼眶霎时通红道:“当时我跌落火山,本以为会命丧黄泉,谁知这座血池,与火山通连,所幸我被他救起,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我爹,那时我简直欣喜若狂,十六年了,总算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可他像是不知道我一般,更不肯认我,直到我见他毒发时,将双腿置于熔浆中治疗,那痛苦不堪的模样,我才明白,他唯有将前事尽抛,变的麻木不仁,忘却一身苦楚,方可使自己残存下去!”
    哽咽了一会,她有些恨道:“他被你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不肯满意么!他如今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你居然还不愿放过他,师父,你的心也太狠了!”
    梅绛雪言语中偏袒之意,早已令小凤怒气冲天,更有几分伤心,掩在了滔滔怒火之下,但小凤顾念往昔情分,便耐心等她说完,即运内功全然发泄了出来,逼迫道:“罗玄,你躲在何处,还不敢出来见我么!十六年了,你还是这样,遇事只会避而不谈,东躲西藏,罗玄,你不敢出来,却叫这几个不成器的,做你的挡箭牌么!”
    愤恨几乎传遍了整座血池。
    芳笙置身后山花谷,果真找到了万年不腐的上等良杉,她便造了一副棺木,将那位古前辈的尸骨收殓了,却在刻碑时指尖一滑,竟将“湘”的水字旁,连成了绞丝,着实不太好改,便就这样留着了:
    血池医杰古师清风之墓
    晚辈罗缃(湘)敬立
    仙鹤正等在一旁,此刻将两个酒壶扬给了芳笙,她一把接住,对墓拜道:“今日得见前辈,芳笙喜不自胜,不如您与我喝上几杯,以表芳笙相见恨晚之心。”说着,将一壶欢伯,缓缓洒在了坟前,也是代师父祭奠义兄一番。
    而酒刚沾唇,她却被仙鹤衔着衣袖,带到了一处洼地。只见棵棵草尖血红,却冒着幽幽蓝光,她眉间轻蹙道:“失魂草。”而不远处,更有一大片参差不齐,显然被人采撷过多次。她道了一声不好,便将锦盒挂在仙鹤长颈上,嘱了一句,又到碑前俯身抱拳道:“前辈,告辞了。”
    遂连忙去寻她的凰儿。
    眼见三人不敌小凤,余罂花捂着重伤胸口,拼尽全力,与小凤对了一掌,她手心却渗出了污血,正是方才用匕首,自行割开的。小凤立时察觉不对,连忙收掌,并暗运内功调息。
    余罂花脸上露出痛快之色,仿佛大仇已然得报,又咬牙切齿道:“聂小凤,你还是束手就擒罢,除了阿芙蓉,还有失魂草,我可是试验过上百次的,这回一定叫你神志癫狂,受尽折磨再死,你放心,我会好好欣赏你的丑态!天相,我终于可以为你报仇了!”
    小凤倒一反常态,不再与她言语相斗,而是专心将毒压了下去,又将一双玉蝶悄悄放出,想着:“阿萝一定会来的。”对此她深信不疑。奈何失魂草十分霸道,又有阿芙蓉加重药性,好在她内功深厚,只一时封闭了五识,不至丧失心智,甚或丢掉性命,而一盏茶之后,她便可恢复如常,阿萝更会为她解毒。
    余罂花等了片刻,却见聂小凤不如自己预计一般失常,她便按耐不住了,情知聂小凤诡计多端,但还是报仇心理占据上风,一把夺过方兆南的剑,要先在那身上,刺下几个窟窿,也是试探之意,她万没想到,竟被梅绛雪拦下了。
    梅绛雪暗中握紧寒箫,冷然道:“前辈,她虽作恶多端,但我不能叫你杀她。”
    余罂花直接将擒拿手招呼在了她身上:“今天谁来挡我,就和聂小凤一起死!”
    她也不再客气:“既是如此,那就得罪了。”
    方兆南本也想杀了聂小凤,为他师父和镖局上下报仇,但他从来不趁人之危,又想:若玄霜在此,定也会如绛雪此刻一般,既是这样,不如把这魔头交给罗玄前辈,一切由前辈定夺。眼见二人功夫不相上下,他又想:若绛雪有危险,再出手助她不迟。看着看着,却还是加入了战局。
    其后三人僵持间,内力不住四溢,形成一股风来,竟将小凤吹起,令她向后飘去,此时上次大闹冥岳的鬼仙,正对轮椅上一灰袍人穷追不舍,而这灰袍人,见到小凤眼下情形时,眸中担忧不止,因被鬼仙紧紧纠缠,未能及时出手。
    一阵冷梅清香,霎时盈满血池,梅绛雪倒为师父松了口气,又瞬间防备了起来。梅香比往常都要浓烈,她知道来人定是一路狂行,且动了大怒。
    芳笙堪堪将小凤接在怀中,懊恼不尽道:“凰儿,我来晚了!”说着,将小野草寻来的一束黄花嚼碎,给小凤喂下,又将她打横抱在身前。小凤一听到她的话,就从迷困中清醒了过来,那股冷香,向来令她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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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卿梦其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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