宥圆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晃着表姐胳膊低吼:“你造吗你造吗,他在美国就是这样跟他那只猫讲话的,要不是我亲手帮它铲过屎,真的以为那只猫是成了精来以身相许嘞!还是只公仔。”
    宥茵脸色凝重,将肉爪子从胳膊上拍掉,看着走在前面的宥廷:“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宥廷不说话,示意她俩到自己房间。
    “水月长安的标,他志在必得,这个胜利对小叔更重要,他想留在国内就必须打赢翻身仗。”
    宥茵抱臂,蹙眉靠着书架:“是觉得我们送出的诚意不够吗?你们说他最想要什么?”
    “他最想要小未哥啊!”宥圆瘫在沙发里,开了果汁嘬嘬嘬,一脸你们直男直女不懂的锤心表情,“啊!啊啊!小未哥生病的事情我没跟他坦白,他一定恨死我了,我这个助理怕是要失业,我就快毕业设计了啊!我的实习鉴定啊啊!”
    宥廷撑着桌子沉思,半晌抬头:“所以投标不用担心了,他想留下来照顾周未,这次就只能赢不能输。其余等出结果之后再谈,你们觉得……需要再推他一把吗?”
    所谓的推一把,无非就是增加蒋孝期留在国内与他们合作的砝码,动点小手脚给他施压,能嫁祸反间最好。
    宥圆两手狂摆:“nononono……相信我,不要打小未哥的主意,你们敢动他就死定了!不要问我为什么——”
    蒋孝期这次回国,名义上是给祖父母庆贺,老人家钦点要他到场,谁也不好拦着。
    aoi在蒋生国际逐渐边缘,跟总部的业务没法比,不然也不会落到蒋柏平那一支后辈手里,名声靠海外总部支撑,业绩靠蒋生国际支持。
    蒋孝期不否认aoi是一把好剑,如果倒回三年前他刚入蒋家那会儿,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掌握它,把它挥出该有的气势。
    但现在,这还不够,他想护住自己的东西,就不能永远揣着软肋东躲西藏、任人拿捏,他要回到权力的核心,跟对方分庭抗礼。
    蒋生国际的核心业务是房地产开发,这些已经牢牢掌握在父亲和大哥手里,蒋孝期想来分蛋糕必须有个跳板,流放海外的两年多,他就站在宥廷和宥茵他们送出的板子上。
    这块板子出现太及时,几乎是一瞌睡就有人塞枕头的节奏,所以他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不想深海翻船。
    宥廷他们在猜蒋孝期要什么,蒋孝期也在猜对方要什么,究竟他手里握着什么对方觊觎的,才肯如此帮他筹谋铺路。
    如果仅仅是从蒋柏常这边分一杯羹,直接去讨好蒋孝腾不是更直接?
    还是,想喂大他,与蒋孝腾抗衡,兄弟阋墙,等着坐收渔利?或者,新立太子,享受从龙之功?
    蒋孝期想了一会儿,阖眸,在脑中放出周未,二头身的小人儿乖乖坐在窗边打着瞌睡晒太阳,吹出一只透明的口水泡泡。
    他动了动意念鼠标,把他戳得像毛毛虫一样浑身颤抖,再拖动绒毯将人裹起来。好可爱。
    你格式化了也没关系,我会重新把自己写入你的程序里,像病毒一样复制,以后你再也忘不掉我。
    六点钟,蒋孝期丢出改好的标书,拎着小蛋糕准时下班。
    加班三人组苦逼接手,挥泪道别:“小叔你住哪里?”
    “酒店,桃子酒店。”
    “啊啊啊,快捷酒店,没星的……不行不行,小舅舅你还是换去兰友生吧,自家生意何须客气……话说,为啥非要住酒店呐?”
    “当然是因为离家近!”
    宥圆再次抱着表姐飙泪:“茵茵姐,你说我是不是出国太长时间母语退化了呢,小舅舅说汉语我完全听不懂啊听不懂!”
    “我普通话一级甲等也听不懂,别哭了孩子,零点之前干不完活计是要变烧火丫头的!”
    蒋孝期拎着小蛋糕咣咣咣敲门,把墙灰敲下来,把邻居敲出来。“孩砸,别折腾了,这屋两年多没住人啦——”
    蒋孝期上来之前明明看到客厅有灯光,他不爱听这话,说得好像周未是鬼,他这两天的经历全是幻觉。
    在睡觉吗?还是画画?不戴耳机就听不见,手敲断了也没用。
    他不放心,打算开门进去看一眼,钥匙带在身上,就怕突然冒出来吓到周未,被对方扫出来再不许进门。
    蒋孝期在门外脑补了一墙之隔的九十九种惨案,比如周未在浴缸里溺水,饿得晕倒,煤气泄漏,手机漏电……滴答,他已经开了锁。
    门被缓缓推开,加上吱嘎嘎嘎音效就是恐怖片效果,蒋孝期看见沙发上露出一撮软毛,周未蜷着睡着了,耳机放在茶几上。
    明知放鞭炮也吵不醒对方,蒋孝期还是屏着呼吸脚步放轻,听障的人说不定第六感灵敏,就像盲人听觉更胜,这要是他突然睁眼一定吓得不轻。
    蒋孝期静观周未胸口有起伏,放了心,刚想撤出去,又怀疑他是不是病了在发烧,伸手探过去,又收回,偷偷找出额温计扫了下,并没有。
    他悄悄退出去,合上门,呼——
    转身,险些给出来丢垃圾的邻居吓出心脏骤停。
    邻居也吓得不轻,心说这小年轻看着人五人六衣冠楚楚,怎么跟做贼似的,钥匙怕不是万能的回形针?这是要出来还是进去,不然报个警?
    周未也不是存心睡着,他这两天惦记某人的电话不敢摘耳机,这个外设戴久了头疼,摘下来躺会儿缓缓就迷糊着了。
    其实一开始睡不着,脑子里有根神经在跳,像皮筋给人反复拉起弹在嫩肉上,不是特别疼,也不是特别能忍受。
    每每这种感觉出现,他就闭上眼躺一会儿,如果挨着睡过去就能好受些,睡不着也没办法,左右躲不过一个忍字。
    今天比较幸运,可能是前面睡少了,他午后又刚接到过蒋孝期的电话,一盹就是两个小时,睁眼天擦黑。
    客厅的暖光开着,并不黑暗,周未扒开毯子坐起来,摸过耳机正犹豫要不要戴上,突然瞥见茶几上多了样东西!
    一个白色纸袋,嫩绿提绳,边角勾着兰花细长的叶,朱红阳刻小篆:兰友生。
    周未:“!!!”真相只有一个,田螺哥哥蒋孝期来过。
    周未扣上耳机,下意识跑去开门。
    柔黄的光从门内淌出去,周未从前坐着喝过疙瘩汤的步梯上,有个高大背影转过身,明灭的红光烧在指尖。
    蒋孝期站起来,掐灭烟头,用的和周未同样的指法,冲他露出一个笑。
    周未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有家里的钥匙,还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他无数次幻想同这个人的久别重逢,却始终找不到正确姿势。
    他有欲盖弥彰的自卑和色厉内荏的怨怼,他想要蒋孝期知道自己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到头来连逃避都漏洞百出。
    “我有钥匙,你以前给我的,但是你不让我进我就不进。”蒋孝期站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现在,我可以进去吗?”
    周未喃喃:“我为什么给你钥匙?”明明这是你家,他挪一步让开门口。
    蒋孝期换好尺码合适的拖鞋:“因为之前我们住在一起,就旁边那个卧室,你喜欢睡靠窗那边,做功课或者画画时喜欢我在旁边工作陪着你。”
    “你是怎么想起自己住在这里的?”蒋小叔给他挖了个坑。
    周未指着墙上那副画,落款用相近色的细线描了日期,署名weekend。“我画的。”所以从前我肯定住在这里过!
    蒋孝期接受这个逻辑,再挖坑:“那你是怎么记得裴钦的?”
    好坏一男的!周未盯着兰友生的纸袋:“他给我看了很多从小到大一起拍的照片、视频……我们,我和你,有照片吗?”
    这个,还真没有。
    蒋孝期把纸袋塞给他:“我都是用眼睛把你拍下来,然后刻录在这里。”他指了指心口。
    周未:“……”让我吃还是让我吐?耳朵好烫,会不会烧坏耳机——
    蒋孝期不再逗他,帮他把蛋糕取出来,掀开盖子,戳好小勺:“吃吧,你吃晚饭了吗?冰箱里还有什么?”
    “晚一点,我请你出去吃。”周未鼓着腮,嚼得像仓鼠,“谢谢你昨天给我做饭。”
    “你要请我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有多少钱?”
    “很多,好几千!”
    “……”,蒋孝期抬手,拇指擦掉周未颊边一点奶油,“太多了,可能要多请几顿,是画画赚的吗?”
    周未嘴巴鼓鼓地点头。
    “累吗?整天画画累不累?”
    周未被蛋糕噎了,捂着嘴咳,咳得眼圈泛红。好想哇一声扑进爸爸怀里,拳头捶呀捶,你怎么才回来?不怕我饿死的吗?手停口停,不画画要死人的!
    蒋孝期给他兑了温水,慢慢顺下去:“我回来了,宝宝,我回来了……对不起。”
    周未请他去洁惠喝疙瘩汤,不要糖蒜不要汽水那种,吝啬鬼!还你!不原谅!
    他一个人从不在外面吃饭,最多叫个外卖,老板娘见到二人合体,惊喜:“以为你俩忘了我这小地方,是不是毕业了很少过来,这孩子瘦了好多……太高兴了今天免单吧,小周的额度还没用完。”
    周未悔,现在加糖蒜和汽水还来得及吗?
    夜风微微凉,吹得很舒服,周未缩肩插袋沿马路牙子走,像骨瘦嶙峋的猫。蒋孝期想起雪中那个恣意美少年,他现在太安静了。
    “怎么不说话?”蒋孝期走路肩下面,还是高出一丢丢。
    周未大眼睛看着他,像听到什么难题,垂下视线才说:“不好听,我说话,不好听。”
    “和以前一样,一样好听。”蒋孝期看着他的耳机,戴着这个也不愿开口吗?他心里该有多孤单——
    周未转过弯,突然停住脚步,从路肩上迈下来。前面一排路灯,不知是坏了还是没开,漆黑一片。
    他眯起眼睛,脑中复盘这条路的轮廓,笔直的,第二个路口通过红绿灯就是小区,那边够亮。或者用手机照路,会不会有点夸张。
    周未硬着头皮刚要迈步,捏成拳藏在口袋里的右手被蒋孝期拉出来,裹在手心里,拇指轻轻推开紧张蜷缩的手指,蹭掉掌心微凉的汗。
    蒋孝期什么也没说,更没问,就这样拉着他走进长长的黑暗,又从长长的黑暗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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