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钦远心里却压着一股子情绪。
    打算回头上朝的时候问问沈绍,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日上完朝,李钦远没跟以前似的,立即离开,而是特意放慢步子等沈绍出来后才和他并肩往外走,等到周遭人少了,问他,“我听蛮蛮说,舅舅昨天来家里了?”
    “嗯。”
    沈绍点头,没瞒他,“本来是想着去看看你们,知道你不在,便回去了。”
    “昨儿夜里,顾迢姐也去我家了,”李钦远边说,边观察着沈绍面上的神情,“不知舅舅有没有看到?”
    耳听着这话,沈绍握着玉笏的手微收,半响才转头去看李钦远,脸上挂了个不深不浅的笑,“七郎,你想说什么?”
    “是我该问舅舅,你想做什么?”
    李钦远压着声音说道,脸色并不好看:“你现在已经被赐婚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和长平公主成婚了,你突然又去纠缠别人,到底想做什么?!”
    “舅舅——”
    李钦远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清醒了这么多年,怎么现在却糊涂了?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不仅是你,就连顾迢姐的名声也会受累。”
    “还有长平,你让她怎么想?”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可沈绍的脸在这当头的太阳下却显得有些苍白,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玉笏,力道大的连指尖都发白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
    他垂下眼帘,声音沙哑,“想要一个答案。”
    他昨天路过七郎家中,看到顾迢的马车停在门房处,然后就鬼迷心窍的进去了,没让小厮通传,甚至没让人跟着,后来更是借了醉酒的名义行了越矩之事。
    他这二十多年,没有一日不清醒。
    唯独碰到她,什么清明,什么清醒全都不见,像个赌徒,像个疯子。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肯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沈绍抿着唇,站在这长长的宫道上,明明已经是三品官员,天子亲信,来日更是人人钦羡的国婿,可他却觉得自己这颗心空落落的……
    李钦远看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舅舅,有些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问问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别弄到最后,大家都收不了场。”
    他不喜欢管这些闲事。
    可一来此事涉及沈绍,他唯一的舅舅,二来……顾迢、长平全是蛮蛮的姐妹,他不希望来日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她夹在中间难做。
    沈绍抿着唇,没说话。
    他自然知晓自己要什么,他从头到尾只要一个顾迢。
    为了她……
    他可以什么什么都不要。
    可顾迢呢?
    只怕她恨不得他离她远些吧……要不然,她怎么连骗都不肯骗他一下?
    或许,他真应该放下了,不再去打扰她,让她好好做她的顾二小姐,或许,来日还能唤她一声某夫人……他应该祝福她的,应该给她留一点好的念想,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去搅乱她的生活。
    而他也该好好待长平。
    即使他没办法喜欢她,像对待顾迢那样对待她,可他会敬着她。
    *
    没过几日便是太子萧景行的生辰。
    宫里许久不曾热闹过了,这次萧定渊便打算好好操办下,老早就派了内务府操办生辰的事,又给宗室、官员下了帖子……顾无忧和李钦远也在受邀的名单中。
    顾无忧一向和自己这位太子表哥要好,又许久不曾进宫,这日还没到时辰就跟李钦远先进宫了。
    李钦远先去东宫恭贺萧景行,顾无忧便去了未央宫探望王皇后和长平,知道她来,长平自是高兴,怕在母后这说话不痛快,便拉着她去了自己的宫殿,又把宫人都打发了出去。
    顾无忧看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马上就要出宫单住了,怎么性子还是这样急。”
    长平嘟囔道:“她们在,我说话不痛快。”又凑过去,跟从前两个人说小秘密时一样,小声问道:“表姐,外头都是怎么说的呀?”
    顾无忧明知故问:“说什么呀?”
    “表姐!”长平撅起嘴,又红了脸,两根手指攥着帕子两端转个不停,低着头嘟囔,“就,就我和沈绍的婚事啊。”
    “你怎么还管起这些事了?”
    顾无忧笑盈盈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怕逗得太过,又弯了眉和她认真说起话来,“都是好话,有说沈大人福气好能娶你为妻,也有说你眼光独到,毕竟沈大人如今可是京中最受贵女青睐的郎君了。”
    听她细细说着——
    长平也跟个餍足的小猫似的弯了嘴唇。
    顾无忧见她这样,眉眼又绽开一些笑,握着她的手柔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喜欢这个人,喜欢这桩婚事吗?”
    长平听到这话却是一怔,这阵子有许多人问她满不满意这桩婚事,她的父皇,她的母后,甚至于她的哥哥和嫂嫂,都问过她……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她,喜不喜欢沈绍。
    她喜欢沈绍吗?
    “喜欢是什么样的?”长平问顾无忧,明媚的小脸上布满着疑惑。
    “喜欢啊……”
    顾无忧想了想才答道:“喜欢就是看不到的时候会特别想他,看到的时候又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会不自觉心跳加速,又会忍不住脸红,看到一件喜欢的事物时,第一个就想和他分享,看到他高兴,自己也会忍不住高兴,看到他难受,也会不自觉难受。”
    “喜欢一个人,这么麻烦吗?”
    从小都是无忧无虑的人,哪里想过这样复杂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打算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长平托着自己的下巴,拧着细细的眉毛,慢慢思索着……她打小就喜欢文采好的读书人,觉得他们厉害极了,更喜欢长得好看的事物和人,觉得赏心悦目。
    恰好。
    沈绍非常符合她这两个条件。
    至于表姐说得那些情绪,她想起那日父皇赐婚的时候,她偷偷站子帘子后看着跪在殿中的沈绍,看着阳光折射在他身上时,把他衬得俊美无俦,那个时候她的心跳是跳得很快,脸也很红。
    这阵子,她也挺想他的。
    她想看看赐婚后的沈绍是怎么样的,想问问他喜不喜欢。
    那这样看来……
    长平抬起头,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声音清脆,“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他的。”
    虽然她还没有喜欢到,想到一件事物的时候就第一个想和他分享,也没有因为他的高兴而高兴,难受而难受,可这有什么要紧呢?以后时间那么长,他们相处下去,她肯定会很喜欢很喜欢他的。
    就像表姐待那位李七郎一样。
    “对了——”说完自己的事,长平又看了看顾无忧,笑得就像只偷了腥的小猫似的,问她,“表姐,你有宝宝了吗?”
    顾无忧正在吃葡萄,听到这话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握着帕子捂着嘴唇,等缓过那股子咳劲,才睁着一双水蒙蒙的眼睛望着她,“你,你说什么?”
    “宝宝呀。”
    长平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跟李七郎成婚那么久,还没消息吗?嫂嫂前头生了个儿子,长得特别可爱,可我还是喜欢姑娘……”她就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撒着娇,“表姐,你快生个女娃娃给我玩吧,我把我所有好看的首饰都给她,她想要什么,我都买给她。”
    “你——”
    顾无忧羞红了脸,又见她这幅天真模样,觉得生气都是给自己找罪受,只能没好气地拧了下她的脸,气呼呼地说道:“收拾收拾,跟我去见太子妃嫂嫂,回头我得好好同姨妈说,管管你这张口无遮拦的嘴,什么话都往外蹦。”
    “我说错什么了呀?”
    长平满脸无辜的揉了揉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偏偏又不敢跟她顶嘴,只能委委屈屈地穿了鞋子,跟着人往外走。
    *
    这会东宫已经十分热闹了。
    虽然还没到开席的时辰,但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男宾在外头,女宾就在内院……顾无忧和长平就陪着太子妃庄氏在内院,逗弄着孩子,身侧是各家的命妇。
    顾无忧虽然和庄氏没相处过几回,但彼此性子投契,倒也不觉得生疏。
    这会她正被人撺掇着去抱小皇孙,身边还有几个命妇说着话,“都说未生育的妇人多抱抱小孩,马上就能怀上,乐平郡主如今抱了小皇孙,只怕不用多久就有好消息了。”
    听到这话,顾无忧不禁红了脸。
    这些命妇可不是长平,她也不能因为自己害羞就让她们闭嘴,只好低着头,语气紧张地问庄氏,“嫂嫂,是这样抱吗?”
    她还没抱过小孩呢。
    也就抱过她家小十五,可毕竟人和小动物还是不大一样的。
    庄氏见她整个脊背都僵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指导她怎么抱比较舒服,一边宽慰道:“别怕,对,就是这样,放轻松就好了……”等人抱稳后,才又说道:“我家这小子平时可没那么轻易让人抱,今天倒是听话,可见是喜欢你这个小姑姑。”
    长平也在一旁,拿着个拨浪鼓,气呼呼地说道:“我每次巴巴给你拿来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拿正眼看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你啊——”
    庄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得一脸无奈。
    顾无忧看着怀中的小家伙,他穿得特别喜庆,绣着万福的大红褂子,还戴了个瓜皮帽,眼睛又黑又亮,此时正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趣事竟还咧着嘴冲她笑。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心也因为这个笑容化了开来。
    顾无忧忍不住想,若是她跟李钦远也有孩子的话,那一定会像这个孩子一样可爱。
    前世她一直遗憾没能和李钦远拥有一个孩子,这辈子的话……应该可以得偿所愿了,想到这,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都几个月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难不成……
    庄氏心细,见她这般神情,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恰逢外头宫人来传话,说是可以开膳了,庄氏便笑着起身,“走吧,长平,你领着各位夫人先去。”又让乳娘把小皇孙抱着去里头歇息,和顾无忧出去的时候,这才低声说了一句,“别多想,你嫁给李小将军才多久,这是正常的。”
    “我也是嫁给太子爷半年后才怀上,有些妇人都得等到一年后。”
    “不过你若是着急,我那倒是有个滋补的方子,回头我让人给你悄悄送过去。”
    这样的私密事拿到外头说,顾无忧脸红的不行,“我,我也没那么着急……”看着庄氏含笑的双眼,又臊得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谢谢嫂嫂。”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庄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领着她往外头走。
    这里女宾热热闹闹的吃着酒说着话,外头男宾那自然更是热闹非常,可也有人没融入这样的热闹处,那人便是晋王萧恪,他同萧景行道完贺之后便自己找了个清净地坐着。
    他握着一壶酒,坐在亭子里,自斟自饮,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景象,唇边泛起一抹讥嘲的笑。
    又有谁还记得,他的生辰也在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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