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为那是樵夫弄丢的一把破斧子来着。不过经历了先前的树妖,她也知道这斧子肯定不是凡物。
    她捡到的那只狐狸是只普通幼狐,梵音也没把狐狸跟这斧子联系到一块。只在心中琢磨着,这妖认识自己,约莫是自己无意捡走了他的法宝。
    梵音赶紧道:“这斧子是我在南岭捡到的,此前一直以为是无主之物,这才收入囊中,还望阁下勿怪。”
    辞镜挑眉,然而后一刻那双浅淡疏离的眸子里突然杀气四溢。
    梵音看见他嘴角扯出一个充满戾气的弧度,苍白的五指朝着自己狠佞一抓:“不知死活!”
    要狗带了!
    梵音瞬间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心跳都险些停止了。
    然而凄厉的吼叫声却是从自己身后传来。
    嗯?竟然没死?
    梵音扭头往身后看去。
    这一看,险些把她吓得一魂升天二魂出窍。
    白骨!
    一具披着红衣的白骨!
    凶恶龇着獠牙,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白骨周围燃着青色的火焰,现在还裹了一条赤色的火焰锁链,看样子那赤色的火焰锁链是男子方才扔出去的。
    女骨那身红衣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在火中竟然一点没被烧坏,反而像船帆一样鼓起。那一头长及脚踝的黑发在青红交织的火焰中像烟雾一样扬起,蜿蜒似天际的流云。
    她只剩骨节的森白五指大张,黑色的尖利指甲从指骨中生出,周身青焰爆涨,发出瘆人的吼叫声。
    “滚回去!”辞镜身上爆出一股强大的威压,一波一波如海潮一般荡出去,那让远古万物都敬畏的气息,叫女骨身上的骨架都开始吱嘎打颤。
    女骨身上燃起来的青焰已经慢慢被赤焰吞没,但女骨还是没有退缩的意思,反倒发出更狰狞的吼叫声。
    梵音瞥见女骨耳边别了一朵黄色的小绒花,脊背再次发寒。
    这女骨,正是她之前埋的那具!
    女骨见梵音望过去,那张骷髅面似乎更狰狞了些,发出一声怪吼,猛然了挣断赤焰锁链。
    “唳——”
    她身上的青焰凝成一只巨大的青色凤鸟向着男子攻去,青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与此同时,梵音看到她那一头青丝突然变长,像蚕丝一样将自己裹住卷了过去。
    到了女骨手上,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女骨白森森的骷髅骨,骷髅骨上没有眼珠子的两个黑孔幽幽盯着梵音,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梵音差点哗哗哗的淌起眼泪来,娘也,这也太惊悚了!
    她觉得那尖锐的獠牙再往下半寸就能戳到自己脸上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简直快要从胸腔里蹦出去。梵音头皮一阵发麻,偏偏又被女骨的头发裹成了蚕蛹,动弹不得,只能死死闭上眼。
    她祈祷着女骨啃人能利落些,最好是一口就要了她的命,别把她咬个半死,徒增痛苦。
    梵音以前听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说,有弟子下山历练,就遇上了活尸,活尸把那名弟子脑袋都啃了一半,那弟子头上一半糊着血一半糊着脑浆,却还没断气。
    那天梵音恶心得午饭都没能吃下。
    她现在可能就要经历那名弟子经历的事了。
    但是梵音闭眼等了许久,没能等到剧痛,反而是凉风极其迅速的拂过自己面颊。
    她悻悻睁开双眼,发现周围的景色都在飞速的倒退——她被女骨夹在腋下带着逃了。
    梵音一脸懵逼。
    难不成是这女骨觉得在这里吃她不方便,要把她带回自己的地盘再吃?
    辞镜以手肘抵着迎面攻来的青焰凤鸟,瞧见女骨带着梵音逃走的身影,薄唇紧紧抿起,“想走?”
    他周身升起一股飓风,那只青焰凤鸟轻易就被飓风撕成碎末,红衣飞扬,银发凌舞。他面色似乎又白了几分,那上挑着的眼角却是显出一抹薄红,极致的妖邪。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五指捏了个诀,似一朵莲花的形状。
    以他为圆心,“轰”的一声巨响,整片天地都燃起了赤红的火焰,地面已经不能落脚,一浪盖过一浪的岩浆从地底翻滚了起来。
    前面的路已全火海包裹,女骨无处无处可逃,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吼叫。
    梵音被她拎在手中,跟条风中摇摆的咸鱼无异,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干嘛。
    辞镜自扶桑树下缓缓踱步走来,他落脚的地方,岩浆里很快生长出一朵血色红莲,莲花心里还迸出火星子。
    翻腾的热浪托起他银色的长发,绯红的衣摆和岩浆相接,衣襟上仿佛也有岩浆在涌动。
    梵音瞧着,突然想起自己在出云山藏书阁一册残本上看到关的,于一类远古秘术的记载:
    红莲业火。
    传说那是世间最烈的火,没有什么是它焚烧不尽的。
    因为太过霸道阴毒,火种被永封地府十八层地狱,由忘川河隔着,才烧不到人间来。
    她突然整个人都抖作一团,这男子到底是什么人?
    红莲业火是冥主都驱驭不了的东西,却能为他所用?
    女骨似乎也十分害怕这红莲业火,见辞镜走近,浑身的骨架颤动得更厉害。
    在这片象征罪恶与绝望的红莲火海里,他嗓音阴郁而凉薄:“滚回你该待的地方。”
    女骨身上的骨架在他的威压之下嘎嘎作响,青焰不敌红莲业火,白骨甚至有了烧焦的趋势。女骨最终抛下梵音,狼狈逃去。
    梵音以为自己会被丢进红莲业火里烧成灰。
    但是一片绯色的衣摆揽过了她,窜入鼻尖的是一股淡淡的扶桑花香。
    意识到自己正扑在对方胸膛上,梵音呆若木鸡。
    “站稳。”凉薄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梵音发誓她真的很想站稳,但是被这一声唤回神后,腿脚软得不听使唤,她整个人都跟煮软的面条似的往下滑。
    她怕站不稳触怒这尊煞神,条件反射性的伸出两只爪子抱住了他那看上去韧度极好的腰。
    他脚下的红莲台就这么小一点,她若是掉下去了,就真的只能成为一抔灰了。
    “你……”他一脸错愣,白皙的耳朵尖还有些泛红,似乎想斥责什么,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来,随即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却是凌厉逼人的,染血的唇瓣,殷红得妖异,红衣华发,似天上仙,似忘川鬼,似九幽魔,似雾中妖。
    梵音没敢看他的脸,授课《万妖志》的长老果然没说错,长得好看的妖,无论男女,都是会蛊惑人心的。
    辞镜知道自己灵力即将耗尽,没再浪费时间,广袖一拂,滔天的赤焰撤去,红莲业火一点点涌回了地底,只剩一地焦黑显示着方才这里被火海烧灼。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可能是方才使用红莲业火触发了什么旧伤,只是身形一个趔趄,倒在了梵音身上:“扶本座去扶桑树下。”
    梵音:……?
    他对自己会不会太过信任了些?
    就不怕她趁他重伤,杀了他夺取妖丹什么的?
    这些念头只在梵音脑海里一晃而过,她老老实实扶着辞镜往扶桑树下走。
    这家伙看着清瘦,但压在身上死沉死沉的,她想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便道:“那骨妖挺厉害……”
    辞镜瞥她一眼:“区区女魃,便是本座重伤在身,一根手指也能碾死她。”
    梵音手抖了一下。
    还好她读过书,不然真得被这家伙误导,以为女魃是什么小喽啰。
    女魃乃黄帝之女,远古时期的女战神,在黄帝诛杀蚩尤一战中居功甚伟,然而因受了重伤,无力回天。
    她周身燃着大火,所到之处,旱地千里,惹得人间民不聊生,最终黄帝下令,将她驱逐到了赤水之北,相传女魃就是含恨死在了赤水河畔。
    若方才那具女骨就是女魃死后所化的骨妖,那现在跟条死狗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
    哎嘛,好沉,脚软手酸,开始发抖了。
    辞镜看她一眼:“你怕什么?本座又不杀你。”
    梵音停下脚步喘了一口粗气,道:“我这是累的。”
    辞镜:“……”
    梵音从乾坤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了辞镜脑门上。
    辞镜劈手就要撕下来:“你把什么东西贴本座身上了?”
    梵音赶紧一巴掌呼开他的手:“别撕,是失重符。”
    拍完梵音才反应过来,这是只来历不明的厉害大妖啊,又不是她以前养的那只狐狸。
    梵音养的那只狐狸,一直挺野的。
    给它按水盆里搓澡它会咬人,那撕心裂肺的小模样,仿佛是谁玷污了它清白一样。
    有时候梵音只有白面馒头,她自己都能吃,狐狸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养了这么久,梵音发现那只狐狸不吃生肉,也不喜欢吃鸡,它只吃肉包,还必须得是新鲜出炉的。
    狐狸经常伸爪子刨这刨那,梵音看到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招呼到狐狸爪子上。狐狸挨了打,会奶凶奶凶的吼她两声,然后找个角落把自己团成一团,等梵音买肉包去哄,才哼唧两声勉强原谅她。
    一想起那只磨人的小狐狸,梵音心头还有点空落落的。不过也很快回神,知道自己现在是自身难保。
    她怂怂抬头望去。
    辞镜却也没再发作,只把脸扭做一边,似乎是觉得那失重符贴着很丑。
    有那么一瞬间,梵音觉得这只妖,挺像自己养过的那只狐狸。
    她很快打住了自己这荒谬的想法,毕竟一个是只灵识未开的幼狐,一个是只修行了不知多少年的大妖。
    贴了失重符,梵音再扶辞镜,几乎就没用什么力气。
    到了扶桑树下,辞镜手提大黑斧对着扶桑树横劈出一道黑色的弧光。
    扶桑树没倒,反倒是出现一个漩涡状的结界入口。
    梵音后知后觉这斧子能破开结界。
    无怪她先前明明是在妖界大门处,一斧子劈下去却突然掉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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