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终南已然年迈,身子骨不抗冻,身上裹着厚厚的大衣和围巾,累赘衣着,将他的背压得有些弯,他眼神却不见老态,犀利狠辣地盯着陆淮深。
    陆淮深反手将车门掀回去,车身重重一震。
    陆终南的震慑对他丝毫不起作用,他死死盯着老头子苍老下垂的眼,“江偌在哪儿?”
    陆终南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哼笑了一声,悠悠转过身,朝屋子里走,嘴里缓缓念着:“人没了就来找我,关我什么事?还当你来干什么,结果是兴师问罪。”
    多拖一秒,就会失去一分尽早找回江偌的时机,陆终南还在这儿跟他绕弯子,陆淮深早就怒火中烧。
    陆淮深一字一字喝问:“我再问一遍,江偌在哪儿?”
    陆终南走上了台阶,垂眸睥睨他:“你就这么笃定我知道?我的话就这么不可信?”
    陆终南话里有责备,但语气却相对沉稳闲适,这样故作老神在在的样子,好似是在故意激怒陆淮深,又好似是很乐于见到陆淮深此刻焦急失控的样子。
    他说完转身进去了。
    在沙发上一坐下,陆淮深面色不善地跟进来。
    陆终南实在笑不出来了,“少他妈拿这样的眼神看着老子!”
    陆淮深嘲讽:“心里有鬼?今天我在公司打了陆甚憬,换做往常,你早找我问话了,我寻思着,今天怎么就一反常态,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陆终南劈手朝他一指,“我警告你,最好注意你自己说话的态度!”
    陆淮深不屑:“我的态度取决于你做过什么事。”
    “我做什么了我,啊?你说说看,我是拐你老婆,还是害死你亲妈了?”陆终南越说越怄气,抑扬顿挫,拐杖频频跺地,呼吸不畅,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要你给我记住!你是小辈,我是长辈,从你回到陆家那天起,在我面前就从没过好脸色,你既然这么看不惯我,看不惯这个家,当初你干什么要回来?!”
    “是陆尤文求我!”陆淮深撑住陆终南沙发旁的扶手,俯身盯住他的眼睛,冷笑:“是你求我的。”
    陆终南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陆淮深直起身,俯视他,提醒道:“是你几个儿子残的残,有本事的也只想着为自己敛财,陆重恶心你们,不愿掺和你们这堆破事儿,而那陆甚憬,背后有个野心勃勃想要将陆家归于常家的常宛,陆尤文肝癌时日无多。可怜你引以为傲的陆家,竟一时找不出个既无私心也无党派后援,又能让陆家家业壮大延续下去的人,这才想起了还我这个人
    “我母亲娘家失势多年,我孤立无援,又在陆家生活多年,对家里形势足够了解,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你们这种老油条,最懂掐人弱点谋利,知道我母亲病况恶化,我需要钱,需要给她最好的治疗环境。”
    陆终南抿着唇不做声。
    陆淮深回忆起过往,嗤了声:“你的确没亲手杀我母亲,但陆尤文接济我们娘俩的钱被常宛暗中拦截,你和陆尤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可都是递刀子的!你说讽不讽刺?我那时十几岁,学历不够,找不到高薪工作,做苦力?来钱不够快,她等不了。我妈好歹是世家之后,当年陆家求着娶她,竟然落得这样下场,要靠她儿子刀口舔血给她弄钱来看病,无权无势,找不到医学权威,她便只能一天天吊着命苟活。”
    陆淮深狠厉地指着他说:“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肯回陆家,就是要让你和陆尤文最在乎的东西被我握在手里,就是想站到高处去看看,让你和陆尤文泯灭人性的风景,有什么稀奇的。博陆要么只在我手里,要么谁都别想要,我既然有本事捧起它,也能摔它个粉碎,到时候让你亲眼看看高楼起高楼塌。”
    这些想法,陆淮深从未披露得这样明显。但最让陆终南为之震慑的是,陆淮深竟然不惜反过来用博陆威胁他,用这种一损俱损的方式。
    陆淮深笑意冷锐,“是不是觉得很刺激?别以为我妈那事儿,我真能放下,我回陆家,不是为了任由你控制的,懂不懂?这些年,念在你始终认同我,我也不与你再多计较,你反正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粉饰太平地让你安享晚年就算了。”
    陆终南恍悟般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么记仇的人,又怎么会忘……”
    这么多年,陆淮深想要的,他做到了。
    他从没忘记恨,更没忘记过报复。他只是日复一日,缓缓登上最高的位置,站上博陆最顶端,掌控住陆家命脉,到最后,让他这个老头子再也不敢奈他如何,就算真到了对立面,他也讨不到好。
    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恐怕自从陆淮深随他母亲离开陆家的第一天起,他就与这个家,再无感情可言。
    陆终南在笑,眼神却毫无温度,他问:“那博陆跟江偌,你怎么选?”
    陆淮深垂眸盯着他片刻,说:“你猜猜看。”
    陆终南皱眉。
    “江偌要是没事,博陆我依然要,你希望博陆登高眺远,我会替你如愿。江偌要是有事,我的心血会由我亲手毁掉,不仅陆甚憬得不到,谁也别想要。”
    “好一个亲手毁掉!好你个野心昭昭!”陆终南气息不顺,“你未免太过自信!”
    “是不是自信,咱们走着瞧,你大可赌一把。反正我话放这儿,博陆在我手上,我会好好经营,你若想让陆甚憬来瓜分,让我在他和常宛之下,想都不要想,血亲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江偌失踪他也有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耳目众多,陆甚憬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昨天陆甚憬来见过你,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叫江偌来,又跟她说过什么?”
    陆终南毫无顾忌地笑了笑,说:“我能跟她说什么?我就是给她提个醒,竞争难免有伤及无辜的时候,让她劝劝你,若能劝得你退让一步,也间接是保全她自己。”他摇摇头,“不得不说,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江偌跟你做了一样的选择。”
    他长吁一口气,后靠向沙发,“当初我说过,你若听我的,遇有情况,我可以帮你做主,你当时拒绝了,才有了现在的局面。而且你也高估我了,虽然大概知道甚憬在谋划什么,但我也并不是事无巨细的都知道,江偌在哪儿我确实不知道。这种时候,我要是偏向你,让甚憬失了先机,这不公平。而且你怀疑是他绑走了江偌,如果真与他有关,我还在这时候乘火打劫,还要求你让步来交换江偌,替他谋好处,也是不公平。你们两的事,自己解决。至于最后,到底是毁掉博陆,还是让它只属于你,就看你的运气和本事了。”
    陆终南这番话,听似不偏不倚,但他所想实际与之前无异,他要的就是陆淮深妥协。
    他得听出来,陆淮深为江偌不惜用博陆威胁他,不惜与博陆一损俱损,那么到最后,他也一定会为江偌妥协的。
    他这时候,若是为了陆淮深给陆甚憬施压,让陆甚憬交出江偌,恐怕就永远不会有机会再让陆淮深退居其后。
    让他二人斗去,他坐等结果便是。
    想起陆淮深方才说那番话,他仍不寒而栗,这种豺狼虎豹之辈,他敢任其独掌大权吗?
    陆淮深眸底深处暗流涌动,他思忖半晌,说:“如果我愿意放弃博陆……”
    陆终南挥挥手打断他:“没人要你放弃博陆了,再说你跟我说没用啊,我也不知道江偌的消息,你认为人在甚憬那儿,你得跟他说去。”
    陆淮深明了,“不是没人要我放弃博陆,陆甚憬想得很,不想的是你。你还想我今后制衡陆甚憬,我这一下子离开博陆,难免引起一番内部和股票的动荡。羊毛还没薅干净呢,哪能放羊走。”
    陆淮深环视一眼周围,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他异常平静地看着陆终南,“我再怎么也会撑到让你亲眼看博陆倒下的那天,您得保重身子,好好等着,你们现在都跟我这儿装聋作哑,到时候可别来求我。”
    陆淮深转身大步往外。
    陆终南看他背影消失在门口,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形容霎时委顿下来,他埋着头盯着自己双腿良久,忽然抬首看向窗外,紧紧咬住牙关仰起脸。
    他坚信他没选错,谁都别想让他低头,谁都别想威胁他!
    跟他斗,吃够他这一生吃的饭再说!
    陆淮深离开了陆终南那儿,陈晋南那边暂时还没消息。
    程舒说,他们在江偌车子里找到了江偌的手机和包,还有一张留了车牌号的纸巾。
    经警方查证,那辆车昨晚在江偌驱车回锦上南苑的时候,一直跟着她。最后那辆车提前开去了泾阳港码头,一切证据证实水火一行,是有准备地将江偌带到了码头。
    不久之后,陈晋南打来电话,说在码头监控里发现了江偌,但对方很狡猾,只让江偌露脸了一瞬间,穿梭在集装箱之间,后来便没了踪影。
    而昨晚码头值班的负责人,已经辞职,昨晚是他的最后一次班,下班后连夜收拾东西,坐晨间第一趟高铁回了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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