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闱将临,永安侯府严阵以待。
    这次要考乡试的有三位公子,二公子考过两回,均是名落孙山,连个进士都没捞到,故这次得和两位年纪小的堂弟一起进考场,别人初次考试,谢怀风则是三进宫。
    侯府门外,谢大太太又是问笔墨纸砚带了没,又是多送了一张褥子加凉席。
    谢二太太顿觉好笑,“大嫂,笔墨之类考场自然会有人准备好,为了预防考生作弊,吃用俱是他们统一备齐,你的褥子啊席子啊定是派不到用场。”
    书客本在给谢大太太执扇扇风,状似无意道:“果然还是二太太心细,毕竟送二公子上过两次乡试,经验就是老道。”
    不待二太太发怒,谢大太太先发制人,呵斥道:“嘴巴没遮没拦的小蹄子,二弟妹正为这事发愁,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知道把个门。”
    “奴婢知错。”
    谢大太太这才点头,“看在二弟妹宽宏大量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但这一个月的月钱就不用领了。”
    完全没有出声的二太太莫名其妙被代表,她哪里看不出主仆俩一唱一和。因着宽宏大量四个字,她再斤斤计较反而落下乘,遂安静地闭嘴。
    对于有头脸的心腹丫鬟来说,一个月的月钱舍了可谓不痛不痒,大太太心血来潮赏给书客的小玩意儿,就足够她吃用一年,这还是侯府的生活水平算的。
    永安侯府的下一代们就坐看妯娌之间掐架,从而为了与将来的夫家小姑子相处打下坚硬基础。
    四个姑娘之中不见白栀,她们伫立许久,才恍然发觉少了一人。
    谢清清清咳一下:“二姐呢?她去哪了。”
    老好人谢岁欢这回罕见地没有回复,以往哪个姑娘出了嫌隙或者出了状况没来重要场合,都由谢岁欢来打圆场。
    倒是谢烟烟打破话题,“我去向祖父请安的时候,就听他说二姐从前流落在外受过太多苦,想要多多弥补她,准她留到二十岁出嫁。”
    谢音仪道:“这可如何使得,若不放心,大可给二姐挑个贵婿,人口简单点的不受拘束。”
    即使谢家规矩不严,对于古人来说二十岁成婚还是妥妥地晚了。
    “老太太也是如此说,祖父和她讨论的时候吵了起来。”
    谢清清道:“引起长辈争执,此举可就有点不妥了。”
    谢烟烟只捂嘴笑,悄声告诉她们:“我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他们早就从二姐的婚嫁讨论到猴年马月的琐碎事了,因着老太太想起当年老太爷曾和一个邻居的小女儿有些接触,他们才吵起来。”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全部翻了旧账,谢老太爷被老太太骂到气焰萎了,依旧梗着脖子,坚决执行谢栀颜二十岁议亲的决定,老太太哪里肯认输,坚决要姐妹们一个个按照长幼出嫁,不能乱套。
    对比,谢老太爷表示:“长幼有序,栀颜过了二十找到如意郎君,再来慢慢安排剩下的三个。”
    他拍掌唤人:“忠客,通知二房的一声,暂时不用着急张灯结彩,四年后再说吧。”
    毕竟是领兵打战之人,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老太太只得松了口,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准许谢栀颜可以以不按长幼之序出嫁,但界限是十八岁。
    谢音仪与谢清清听到后不禁一笑,两位长辈加起来快一百的人了,还学小孩吵嘴。
    “如此说来,大姐姐的好事将近了。”谢烟烟福身道声恭喜。
    谢岁欢勉强而笑,只是那笑容带些苦色,与她平常宁静温柔的脾性不太符合。
    众姐妹以为她是害羞,遂把此事揭过,探讨起谢音仪的添妆来,问她想要什么首饰。
    谢音仪只说不要破费。
    事实上,公中出的银子数额表面上按旧例给的,谢老太太私下拿了体己给她傍身,谢老太爷那时与老妻吵架,虽然嘴上不认输放话要按着婚期,可第二日就派忠客送了前朝才子林素问的梅兰竹菊四君子画给她压箱底,林素问的遗物可谓有价无市,谢音仪明白那是永安侯为了斗气耍嘴皮子,内心对几个孙女都是疼爱的。
    谢家人向来嘴硬心软。
    就算是谢家养大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庄子上消息保存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不知道谢暮白已经去世的消息,除了两人。
    白栀日日夜夜颓在院子里,脑海一片空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终究有人看不得她这颓废样,来到她跟前冷声道:“若是被欺负了就打回去,若是受委屈了就告黑状,三房的人可以惹是生非人嫌狗厌,却不能像你这般窝囊。”
    白栀抬头看了鹿韭一眼,把头趴在桌子上,又是长久的沉寂。
    羽客拉走鹿韭,陪她坐在一处抄手游廊,尽量不要吵到二姑娘。
    这几日连羽客都有点怪怪的,干活经常忘东忘西。
    “不过出了一次门,你们到底怎么回事?”鹿韭质问她。
    顺手拿起一块绣墩,羽客依据花样一针一线绣着,恍若没有听到鹿韭说话。
    侯府还没宣告谢暮白病死的消息,只能说明他们并不想让人知道,鹿韭脾性又爆,知道了肯定要讨个说法。
    院子里安静地仿若岁月无痕,待府里人马乱做一团,门外传来熙攘的叫喊。
    “公子们回家了!”
    足足反应了数十秒,白栀才从发呆中走出,不知不觉就到了《定风波》的又一大剧情线——谢郁离的事业开端。
    雨水滴滴答答倾落,落在她脸上,将白栀的思绪砸醒。
    永安侯替她争取了时间,如果她不想未来被人随意操控,就该努力出击赢取获胜几率。
    二房在虎视眈眈谢三的家当,她却在此无用地伤春悲秋,依他们的虎狼野心,就是卖了她还要她数钱的事情都干的出来。
    永安侯之所以提出压下婚事,目的就是为了敲打谢二老爷,谢二一心想要谢栀颜嫁出去,好腾出位置瓜分谢三家产。永安侯便用谢音仪的婚事提醒谢二,如果不想断了与慧国公府的联姻,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谢老太太是个宅斗老能手,这么多年的耳鬓厮磨,哪里看不出来丈夫在打什么算盘,故意和老头子吵了一架,争取到互相抗衡的局面。
    既稳住谢音仪的婚事,又让谢栀颜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蒙在鼓里的谢二还得意洋洋,自诩母亲为了他而同父亲争吵。女孩子的婚娶优势就是年龄,三弟的女儿将来找不到好的对象他更高兴,反正一个小丫头片子,来日多得是方法对付。
    恰好谢怀风第三次乡试结束,他还得忙着上下疏通关系,忙着忙着就把此事放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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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翘首以盼多日,三位公子终于坐着马车回到谢家,永安侯府忙成一片,欢欢喜喜接风洗尘。
    考场等闲不可出入,在里面憋了几天,学子们出来时脸都是青的,谢怀风颤巍巍地来到马车前,手脚一阵发软,磨磨蹭蹭许久才上去。
    前来等候的疏影见状,立马从人群中找到那欣长的青色身影,伸手去扶,谢郁离摇头,缓步进了马车,行动间一派潇洒自如。
    只有疏影知道,谢郁离在车马里按压酸痛的膝盖,嘴角不再保持人前那副浅淡笑意。
    考场种了不少桃树李树,寓意天子门生桃李满天下,谢郁离打开车帘一角,有两三只轿子停靠在树荫,好似在偷凉歇脚。
    可考场被派来的官兵守得密不透风,怎么可能允许闲杂人等在此停留。
    他不时出去拜访大儒,才得知入朝为官需要的不仅是才学,还得看本人的仪态与能力,不然选了个体弱多病的,外放他出去做点杂事,都怕他一不小心死在任上。可仅凭一张答卷如何看出,不如悄悄地观察着考生们的各自表现,算是加了印象分。
    以他的才学,乡试的题目破题可谓信手拈来,对于可以加分的项目,只要不是作弊,他自当全力以赴。
    眼神绕过桃树,谢郁离向着考场大门注目,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谢怀瑾才从里面慢吞吞出来,贴身丫鬟仙客取出一块素净的帕子,谢怀瑾拿来擦满头大汗,仙客亦不敢问三公子看得如何,她们公子一心想着走永安侯的老路——上阵杀敌立功,因着谢三的前例在,谢四老爷说什么也不肯他去考武科举,硬逼着他去了乡试,至于结果如何。
    套用现代的话来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剩下九十分靠运气。
    “公子,我们也该走了。”
    谢怀风与谢怀瑾的车马相继出发,疏影不由得提醒谢郁离。
    放下帘帐,谢郁离闭目养神,“出发吧,还有人在等着呢。”
    手里是母亲给他的念珠,在佛前供奉了整整一年,若放在以往,不信怪力乱神的他必然随手一放,而今脑中思索不断,他需要静心沉气,遂把佛珠一粒一粒拨弄。
    兴许只是瞧错了,他想。
    考场内,有人敲着梆子,大声宣告:“考试结束,内员清唱,勿要久留,速速离去。”
    零星的几人听到声音后都出了大门。
    小兵刚要关上大门,门内一人漫步而来,不急不忙出了考场。
    天子门生不敢多加呵斥,小兵只往里瞧了瞧,确定没人后闭门锁门一气呵成。
    玄色长靴踏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少年没有带马车,从容不迫地沿路步行,一身白色棉袍简单利落,未染纤尘。
    少年忽然停下步子,转身捡起一束柳枝,那是车马纵横时车缘不小心折断的,他将柳枝插在一处泥土湿润的草地,复离去。
    桃李落英开尽,如今早已硕果累累,因着重兵把守,也因着敬畏,果子非但没有人采摘,连一枝一叶未有损伤。
    树荫下的一匹轿子伸出只瘦削的手,看了看少年离去的方向,赞许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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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一句话来形容谢家人:全员狼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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