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冷静的女声传出,刘母出现在院中。她适才在织房,听得外头喧哗出来,已听得庄扬和使君的交谈。
    “这便是刘母。”庄扬介绍。
    “有一件信物,是把木篦。”
    梁虞对刘母行礼,十分敬重,他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木盒,递上一把彩漆的梳子。
    刘母接过,浑身战抖,泪如雨下。
    此时,早有人前去芦苇湖喊刘弘,去的人还不少,是夜巡队的人们。刘弘正在湖边收渔网,见一大群人过来找他,他还挺纳闷,就听见大春在岸旁大声喊:“刘弘,还抓什么鱼,喜事从天降了!”
    第45章 击缶而歌别离情
    刘弘小时候, 刘母常说你阿父会来接我们, 到时我们就能住在大房子里,犬子想吃什么, 就有什么。年幼的刘弘趴在刘母怀里问:阿母, 也会有蜜枣吗?五六岁的刘弘很愿意听这些话, 待他长到十来岁时,他已不相信他父亲会回来接他们, 而刘母也不再提起。
    只偶尔听刘母和村中交好的妇人, 或者与姑姥提起刘弘的父亲,刘母告知刘弘的, 还不如王叔说的多。刘母或许是怕刘弘对这个一去不返的父亲心生怨恨, 或者是怕刘弘伤心, 由此在刘弘懂事后,就很少提他父亲。刘弘知道他的父亲叫刘益昌,司州人,十六年前在信朝派来临邛平夷乱的一支军队里。夷乱未平, 便传来叛军打入都城杀了皇帝的消息, 这支军队匆匆撤离, 在撤离途中应该是遭遇了益州郡守司马述的攻击,当时兵荒马乱,无法确认他去处,也不知他死活。
    想必在一年接一年的等待下,刘母从最初的期许到绝望,认为他已经死了。若是未死, 为何没来寻他们母子?当时刘父离开时,和刘母相约若是一年不能返回,最迟不过三年五载,务必等我。夫妻拥抱泣泪,刘父还拿走刘母一把彩漆的木篦做为信物。
    此时,这把木篦就在刘母手中,花纹色彩依旧,十六载岁月未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是当年递出木篦的女子,有双白皙纤细的手,而接过它的妇人,有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难看的手。
    刘弘赶来庄家,围观在庄家宅院的人们自发让开,让他进去。从芦苇湖到庄家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路上刘弘想到许多可能,无疑他非常惊愕,觉得难以置信。
    厅堂上,刘母执着木篦垂泪,一位中年官员在跟她述说着什么。堂上还有二郎,二郎眉眼郁结,见到刘弘便将他的忧郁掩去。刘弘看到这一幕,知晓,这并非是虚幻之事,它真真切切发生了。
    “阿弘,这是中原来的使君。”
    庄扬迎来,将刘弘引见。中年官员的目光从刘弘进来,就已落在刘弘身上,他显得很激动,拍掌惊叹:“像,真像!”
    梁虞和刘豫是旧交,由此这趟出使蜀地,他的职务不只是和公孙述议好,更是受大司马刘豫之托,到临邛寻找他的妻儿。
    前来蜀地时,梁虞觉得这是缥缈无影的事,不想此时大司马的妻儿就在眼前。而且,大司马的公子英武不凡,眉眼和气度像极了大司马年少时,不愧是亲生父子。
    “主君托臣来寻找公子与主母,当年一别,主君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无奈战乱阻隔,至今日,臣方得借与蜀王议和之机,前来临邛。”
    梁虞待刘弘敬重,他年长刘弘,以下属自称。
    刘弘茫然,满脑空白,他看向自己的母亲,很困惑。当年父亲只是一位骑长,而今这位陌生官员口中的“主君”,又是何指。
    刘母听着梁虞的话直摇头,她心中百味杂陈,已无暇顾及其它。
    “你说我父亲是?”
    “公子勿慌,主君乃是大司马刘公。”
    中郎将梁虞本是信朝郎官,后追随刘氏家族,深得刘豫信赖。
    “不对,我阿父不是大司马。”
    刘弘摇头,并不肯相信,他虽然生活在偏僻的竹里,但他和老段及武亭长交好,知道官员的职称,也知道刘豫是盘踞在中原的势力之一。
    这么多年后,若是一位老兵前来找寻刘弘,刘弘能很开心的与之揽抱,因为他心中,认为他父亲就该是这样。他如果还活着,或许处境并不大好,由此一直没来寻找妻儿,现在这人,突然告诉他,他父亲就是大司马刘豫,他如何能接受。
    “犬子,到阿母这边来。”
    刘母招呼刘弘,她知道必然无误,因为她手中有当年的信物。她的夫君,当年唤刘益昌,现今唤刘豫,显然改过名字,至于因何改名,便不得而知。
    “他是你父亲。”
    刘母将一把木篦放刘弘手上,刘弘不解,刘母继续说:“这便是阿母当年予你阿父的信物。”
    刘弘将木篦捏在手中,力气很大,梳齿压在手心,硬是扎出红色齿印,只差没流血。
    庄扬看着刘弘捏木篦的动作,眉头微颦,他觉得自己手心一阵疼痛,仿佛感受着刘弘的感触。
    今日,不只刘弘惊愕不解,庄扬也处于震惊中,至于其他围观的丰乡村民,他们或激动或羡慕或妒忌,喋喋交谈,兴致勃勃。
    “请公子与主母随臣车往司州,一家得团聚,大佳事!”
    梁虞这就想载走刘弘和刘母,此事一了,归国也好和大司马交代。
    “阿母。”
    刘弘不会就这么跟他离去,他看向母亲,他此时心中混乱,这么件从天而降的喜事,给刘弘遭成了极大的困扰。
    “若是因战乱阻隔,我一个妇人,也知有些年头,路途还是想通。”
    刘母不能理解,为何到现在才来找她和犬子,在她辛苦煎熬的那些年里,她的丈夫为何不闻不问,不通音信。
    “主母莫怪罪主君,这是无奈之举,主君怕被蜀人知晓,主母和公子恐遭人杀害。”
    刘父当年跟随军队仓惶逃离蜀地时,和趁机占据蜀地的郡守司马述打了一仗,自此两家结下仇怨。到刘父返回司州后,中间道路被阻断。也有未阻断的年头,然而那时刘父已形成气候,和各方势力拉锯,与蜀地的公孙述交恶。
    这次是借着结盟的机会,这才派出人来,将刘家母子寻觅。
    “这十六年,想来他身边也有妻儿,我与犬子回去,又将置身于何处?”
    若是寻常女子,得知多年不见的丈夫,已经是位大司马,并且派人来接她,只怕是喜出望外,二话不说便上了车。然而刘母不同,这些年的等待,消耗了她的感情,一度十分苦难的生活,磨砺了她的性情。
    “主母为正室,公子乃是嫡长,何须担虑。”
    梁虞这话说得敷衍。
    刘母听后,叹息说:“我与犬子准备一番,两日后,劳使君再过来。”
    刘弘心中不愿去,但是不忍令母亲伤心,听得母亲说两日后,他的神色终于缓和。
    “好,臣两日后前来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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