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到焦适之如此自然的笑意,肖明华竟是一愣,他没想到焦适之笑起来是如此好看。认真想来,这一年里,他竟是几乎从未看到焦适之开怀大笑的模样,性子实在内敛了些。
    两人分别入了屋内,牟斌不在,一些需要比较紧急的事情便需要他们先看过,之后再给牟斌标注出来,等牟斌在看的时候就能够直接总结发生的事情,不必要再花费那么多的事情。
    不过平日里总是很快就进入状态的焦适之,不知为何今日一直在走神,频繁地想起刚才肖明华无意间的那几句话。
    尽管他不承认,但那的确是悄悄戳中焦适之心底的隐隐担忧。
    他现在看似与皇上在保持着亲密的态度,然而实际上,或许他也是在保持着疏远的态度焦适之仔细地想起了这几年的事情,心底悄然荡开了疑惑的情绪。
    可如果真是如此,为何连他自己本人也几乎觉察不到。这可真是神奇,焦适之平日里可从都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毕竟如果连自己的心事都勘不透,被其他人一言道破便是祸事了。
    只是现在焦适之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对他的手里头的事情起到任何帮助,等到他察觉到这点后,焦适之立刻收敛了心神,把手里捏了许久的资料又重新过了一遍。忽而想起前几日他派人去查的事情,起身走到身后书架上的暗格,焦适之找到了新放进去的资料。
    重新走到桌案旁边坐下,焦适之仔细地查看起来。
    只见其上除了张家,底下那几份还有其他全国各地传来的资料,焦适之看完后有些触目惊心,顿时又把前段时间的资料也给翻找出来,全部都摆放在桌上,一点点过目。
    全部看完之后,焦适之轻叹了口气。张家的事情已经到了一个要命的时候,即便皇上熟视无睹,可今后怕是会接连不断地接到弹劾的奏折。
    还有皇上身边那几个内侍……
    刘瑾、高凤、张永、罗祥、魏彬等这几个都是从皇上还是东宫时便追随的老人了,其中以高凤的资历最老,现在也入了司礼监内。不过这几人内,最让焦适之注意的其实是刘瑾,他是唯一一个曾经在焦适之预见中出现的内侍以一种并不是太好的形象。
    因为弘治帝没有限制的缘故,当初太子身边的内侍会认字的并不少。焦适之这几年在宫内与东宫内宦接触的时间不短,对他们的心思其实也有些了解。
    内侍因为没有子嗣的缘故,自己的权势又全部倚靠上位者的垂青,因此一举一动无不是跟着上面的意思走。只是正因为内侍是依附主子存在,也没有子嗣也倚靠,越发身处上位,便越发想尽办法让皇上宠信,私底下又拼命敛财,似乎只有钱财能满足他们无底洞的欲望。能在这样的处境下还保持冷静的人不多,只有司礼监里面几个弘治帝时期留下来的老人还过得去。
    这也是为何刘瑾几个细心照顾朱厚照,又千方百计地引诱朱厚照与他们玩耍,朱厚照但凡有想要的东西,还没开口就会有人奉上。这样的日子过久了,自然也会体会到其中的好处,也会令人赞叹其细腻。
    朱厚照虽面上不显,但对身边这几个仍是重视。不然何以他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偏偏挑了这几个开始接管一些关键的地方。
    这几个还是刚刚入手,还没有看出什么变化的,而刚才焦适之看的奏报里面,可是罗列了各处监军太监的暴行,其上斑斑劣迹实在可恶。
    焦适之轻轻舒了口气,慢慢来,所有的事情都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断没有一口吃成个胖子的道理。
    宫外焦适之正在忙碌的时候,宫内的年少皇帝刚从奉天门回来,刚才那几个大臣在争吵的声音现在仿佛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好在最后刘健出来一锤定音,倒是直接了了朱厚照继续煎熬的可能。
    有时候刘老头还是有点可爱的。
    朱厚照悄咪咪下了个定义,令人把折子都送到乾清宫后,准备溜达去慈宁宫碰碰运气说不定这几天母后就不生气了呢?
    事实上还是朱厚照想得太多了,慈宁宫依旧坚挺地闭着门,似乎在表达着张太后对皇上举止的抗议。最后还是莫姑姑悄悄地给朱厚照开了个口子,才没让一国之君难堪地站在门外发呆,可即便如此,进来殿内后,张太后还是不愿意见朱厚照。
    朱厚照无奈地看着一脸为难的莫姑姑,“母后当真不愿意见我?”难不成母后真的要为张家争吵这么久?
    莫姑姑轻声劝解,“皇上,娘娘只是暂时迈不过去坎,您别生气。奴婢再劝劝娘娘”
    “劝?”朱厚照挑眉,低哼了一声,“这段时间张家人来的次数可不少吧?”
    张太后是他母亲,她想见什么人朱厚照定然不会阻拦她,也不会特地派人在旁边守着。只不过这都不需要猜,他那几位舅舅不持之以恒来哭诉才奇怪了!盐引代表着多么大的利润,尝过那般暴利的滋味儿后,自然舍不得撒手。
    “怎么,皇上连我想见什么人都要限制了?”身后传来张太后的轻哼声,朱厚照瞬间换脸,转身笑着说道:“母后说的是哪里话,我怎么会限制母后呢?”
    身后张太后被张巧娘扶着走进来,在经过朱厚照的时候轻瞪了他一眼,美目里犹带怒气,但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
    张太后在上首坐下,在母子两谈话的时候倒也没让人在旁边守着,连莫姑姑与张巧娘都退了下去。张巧娘静静地随着莫姑姑退出来,面上娴静,心里却暗自发狠。
    前几日若不是红桃机智,悄悄回去取了衣裳来予她换,又与翠柳两人前后守着,不然她该如何自处!这几日她在宫内行走,总觉得那些伺候的人在隐隐嘲笑她,令她越发郁闷!
    她可从来没想到,皇上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在食盒中夹杂着罂粟壳便是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算真的不想与她合作,可正常而言不该先听听她说的是什么吗?再不济,也不想知道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
    要知道,那个被先帝处死的,仅仅只是个表面上的人物!
    只是此时张巧娘再如何发狠,都改变不了朱厚照对她厌恶的心理,他刚才甚至连看都没看到张巧娘一眼,径直与张太后说话。
    只是门内的气氛看起来也不怎么样。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原本稍显和缓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紧绷起来。
    不知朱厚照开口说了些什么,张太后显然是被朱厚照的话气到,柳眉微蹙,含着薄怒,“皇上,他们可都是你的舅舅,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他们。张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从来都是齐心协力。现在你两个舅舅不过是有点小小的要求,你却直接听从那些所谓朝臣的话语,竟反过来对付你的亲舅舅,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朱厚照强忍着怒气说道:“母后,盐引的事情的确是之前过于泛滥,因此我才打算收回一些,这本来就是为了朝廷社稷,怎么到了母后嘴里,就变成我是在针对张家?”
    “若不是,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来做这事?你前脚赏赐下去还没两个月,结果转身就让你给下令夺回来,你让你两个舅舅怎么做人?这脸都没了。”张太后嗔怒道。
    朱厚照撇嘴,“他们两个早就没脸了好吗?”
    “你说什么?”张太后大怒,厉声追问道。
    朱厚照连连摇头,正色道:“母后,先不说别的。盐引泛滥之事本来就是急需处理的,即便是张家也不例外。这只不过是错误修正,而且本来张家就不具备拿着盐引的资格,您没看到,还有许多跟张家一样失去资格了吗?政令刚下,朝臣都在看着我,我不能出尔反尔。您不能逼着我为张家而背负骂名。”
    或许弘治帝肯,可朱厚照是决然不肯的。
    张太后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既如此,你可得补偿你两个舅舅,不能就这么亏待了他们。”她心里有气,却也已经累了。
    朱厚照只觉得牙疼,这两位没皮没脸的舅舅到底又对他母后说了些什么啊,实在是令他特别想再找人去把张鹤龄张延龄暴打一顿。
    小半个时辰后,朱厚照怒气冲冲从慈宁宫出来,步伐大得身后伺候的人也几乎追赶不上。现在朱厚照身边贴身伺候的不仅仅是之前的那几个大太监了,因为被朱厚照安插到各处的原因,他们时常也会出宫,现在贴身伺候里最得信重的是乐华。
    乐华在后面紧紧地追着皇上,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几位爷爷的体力那么好了,几年如一日地跑下来,能不好吗?!
    朱厚照很生气。
    生气到晚上批奏折的时候还很气不顺,每一笔一划都像是在泄愤。焦适之甫一进来便有人悄声告知皇上到现在还没吃饭,他深吸口气,令人先去备下膳食后,方才走到朱厚照身侧。
    为了避嫌,他并没有站到朱厚照身后,以防自己不小心看到了奏折,而是走到桌案边便停了下来。朱厚照不喜欢在文华殿等地方讨论国事,大部分的奏折都是在乾清宫批改的。虽然他对上朝之事不大热衷,但批改奏折还是一贯认真的。
    “皇上?”焦适之轻柔唤了一声。
    朱厚照的眉头微动,把毛笔抛到一边,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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