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适之整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异常费劲。
    对他来说,要把恪守在骨子里的东西全数抛开是极为艰难的,每一个短暂的停顿都代表着焦适之内心的挣扎。
    可朱厚照刚才那轻声叹息对焦适之的震撼太大了,他内心极度不安,想转头去看皇上现在的模样,又怕真的见到他落泪的模样,纠结之下,还未等动作,便感受到身后有一个怀抱搂了上来。
    结实而又温暖。
    “适之,你当真对我这么无情?这么多年,在你心里我依旧是个高高在上,掌握你生死的主子?哪怕是个朋友都好,你都做不到真心相待吗?”朱厚照在焦适之耳边轻声呢喃。那股湿热的气息在焦适之耳边凝聚,又渐渐扩散开来。
    焦适之只觉得耳朵发烫,却碍于现在的姿势不知道如何回拒朱厚照。他以为身后的人正在伤心中,更加不敢就这么直接就挣脱开来。
    “皇上,卑我并没有没有那样想过,只是,您毕竟是皇上,有那样的距离,对您好,对我也好。您怎么就知道,我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私心呢?”焦适之越说越顺溜,到最后很是流利,开始找回自己的思路。
    背后的年轻皇帝自然知道他刚才的示弱只是稍微打乱了焦适之的步伐,转眼间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再度找回来。闻言朱厚照只是轻声笑了一下,下意识收紧原本交叉握在焦适之身前的手臂,随后说道:“我不信。”
    “我不信只是这样简单的理由,我更不想被你所谓的为我好而打动。适之,当初我送你表字的时候的期许你是否忘记了?我可不愿你这般束缚地活着。”朱厚照落在焦适之耳边的窃窃私语犹如带着诱惑的魔力,一时之间焦适之有片刻恍惚。
    不过片刻后焦适之猛然惊醒,不,不行。如果他内心真的有什么不该的想法,他更应该深深藏在心里才是。皇上是皇上,以后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在中途却与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后人又该如何评说他?难道焦适之还要眼睁睁地看着皇上重新步入历史后尘?!
    眼见着身前的人开始挣扎,朱厚照便知道劝诱的计划失败了,在心里无奈地耸了耸肩,他双手更加用力,彻底镇压了焦适之逃脱的可能。
    他其实早早便发觉焦适之举止中潜藏着的那一点点别扭。
    在更早的时候,在弘治帝还没有离去前,在朱厚照还是太子的时候。
    焦适之在朱厚照身边那么多年,他了解朱厚照,朱厚照同样也了解他。
    对朱厚照来说,焦适之已经成了如手足一般的存在,分离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可是焦适之不是,亦或者,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
    焦适之对他忠诚、热忱,无论何时何地,如果他遭遇危险,焦适之定然是第一个挡在身前的人,这一点朱厚照从不怀疑。
    可是更多的就没有了,仅仅止步于此。
    察觉到这一点的朱厚照自然心有不甘,凭什么他对焦适之毫无保留,焦适之却对他隐带距离!这种不甘令心头隐秘的火苗疯长,然后便是刘瑾那本春宫图彻底地为朱厚照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那股小火苗哟,终是破冰而出。
    朱厚照知道有这类人的存在,也知道这在世人眼中代表着什么,可素日他向来不关注这个。他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更何况是其他男人。
    可当他看着那本稍显破烂的春宫图时,朱厚照不可遏制地想起焦适之,想起他的相貌,想起他的笑容,想起他的身形即便在他想象中,焦适之仍如往常一般自在淡然,但是朱厚照还是犹如被烫伤一般把整本春宫图都打入冷宫,彻底焚烧。
    东西是消失干净了,心里却仿佛还残留着痕迹。
    朱厚照总是不经意间想起焦适之,以前如此,现在更是。但那种想象,不再是以前那种自以为是朋友的想念,而是更多的是掺杂着小心翼翼、心烦意乱的恋慕。
    当初他与弘治帝所说的话,并非是真的虚假。
    焦适之不知道他到底花费了多大的心力,才一直勉强维持着之前的平静表面。朱厚照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想要的东西不必开口都有人主动送到眼前来,对他来说若不是焦适之在他心中的位置太过重要,他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生怕让焦适之察觉到什么不妥。
    但是当他觉察出焦适之也同样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距离时,朱厚照第一瞬间心里爆发的却是狂喜一般的情绪,他狂乱地在屋内四处走动,甚至控制不住地朗声大笑起来,差点把身边的人都吓出个好歹来。
    焦适之内敛谨慎,保持彼此间的距离本来便是该有之事。可他却隐隐发觉适之越发着相起来。就是这样微弱的异样,顿时让朱厚照心下狂喜。如果不是焦适之心里有鬼,那么只能说,他或许也隐隐有着与朱厚照同样的心绪!
    这猜测可以说是凭空而起,然而朱厚照却不知为何深信不疑!
    他强忍着没有任何动作,不过是因为生怕吓走焦适之,虽然世人大多不在乎之南风之事,可毕竟与主流相悖。也从未认为南风之事可以取代阴阳交合道理,可即便如此,如果焦适之真的也有着同样的心情,朱厚照绝对不可能放手。
    焦适之舞剑时的英姿,读书时的淡雅,他轻笑时的模样,他担忧时的蹙眉……
    他满心满眼都是焦适之。
    身后的人力道强硬到无法挣动,焦适之深呼吸了几下,低哑着嗓子说道:“皇上,请放开我。”
    “你猜可能吗?”朱厚照轻笑着说道。
    俨然一副谈判破裂的模样。
    两个人天性聪慧,刚才打了半天的哑谜,到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焦适之只是难以相信皇上真的会与他谈及此事。他曾以为,这应当是两人的默契,即便知道这隐秘的情愫,也该听之任之,待百年后回首轻狂时的事情,轻叹一声年少罢了。
    然而他的确是忘记了,这可是朱厚照呀。
    “皇上,我不动了,你能松开下吗?”这么勒着的确不舒服,焦适之想回头跟朱厚照好好谈论事情,可现在这个姿势显然是不行的。
    身后的青年似乎在思索着些什么,半晌后,焦适之能够感觉到身上的力道松懈了些,还未等他高兴,眼前一闪出现个看不清楚的身影,然后焦适之便被朱厚照一把搂在怀里。
    焦适之:
    耳边是有力的心跳声,振得他心跳都仿佛与此同拍。同时跃起,又同时落下。
    “皇上这是在做什么?”焦适之哭笑不得。他尝试着动了动手臂,却发现比之前更加不得动弹了。
    “你这一次的信誉不怎么样,若是你转身便走该如何?大半夜的让我满皇宫去找你吗?我们又不是没抱过,适之不要如此惊慌。”朱厚照一嘴歪理,心安理得地说完后还在背后轻轻抚摸着焦适之,权当是安慰了。
    焦适之无奈地摇头,却发现以他刚才的动作,头发不自觉地蹭过身前人的下颚,更像是在皇上怀里撒娇,让他惊得顿时停住动作。
    朱厚照脸上勾起个在黑夜里看不清楚的肆意笑容,嘴里的话语却是很轻柔,“好吧,你想谈什么?”
    主动权完全握在皇上手里,焦适之有点被人拉着走的感觉,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整理了下心绪,开口说道:“皇上,在您没有指出来前,我的确是没有发觉自己的举动。也并不知道已经对皇上造成了伤害,这是我的过错。”
    即便是如今的朱厚照,当初的弘治帝,一生都不能随意行事,他们身上背负着更多的事情,却也不代表他们不会受伤。皇帝也是人,也会被亲近的人伤害。焦适之的话看似普通,却是最难得的表达了。
    朱厚照轻哼了一声,低头在焦适之皙白脖颈处轻轻蹭了蹭,嗓音低沉,“你每次都这样,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背负,好似这样子就能够减轻内心的负担一般。殊不知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更加气得牙痒痒的。”
    “我平日同你说的话,跟你说不要拘礼,告诫你活得轻松点,如今看来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每一次放任都代表了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以后我自己来。”
    “适之,不要给我这样的机会。”
    青年轻之又轻地伏在他的肩头说道,轻柔的话语飘入他的耳郭,令焦适之不禁颤抖了一下,看似平静的气氛下是青年狂乱的气息,令他头皮发麻。
    “皇上”焦适之刚开口吐露这两个字眼又停顿下来,片刻后才重新说道:“皇上,虽然您如此说,但作为臣子为皇上分忧本来便是己身责任,您万不可为臣推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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