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非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做了个梦。
    好像人越大,越容易做这种梦,梦里都是自己十来岁的时候,当年的学校教室,但是同桌啊老师啊,都是自己现在的同事。
    他在梦里还觉得一切非常合情合理,仿佛记忆里就是这样的。
    于是,他梦见了自己还在被叫老大的那段时候。
    余非本身长得帅,人又嚣张,在白二这样的学校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有种格格不入感。
    他成绩不错,一般在年级上游,在学校里也乖得很,父母在的时候也不敢有什么出格行为,只有在下课之后才会放飞一下自我。
    高二的余非顺利成章地成为了一个小团体的一员,那段时间流行看港片,见谁都喊x哥、x老大,身上还要带点管制刀具,高兴起来还要三五成群来打啤酒显示自己牛逼,觉得最帅气的娱乐活动是去附近的黑网吧打反恐,白二那片区域处于中心地带,周遭有好两个学校,学校水平层次不齐,这片地方就成了一些精力无处发泄的问题儿童的中心地带。
    余非是个表面上的乖孩子,私底下的问题学生,带着手下几个年级里在外面晃荡的跟班儿就经常在那片打游戏玩耍。几个比他更社会的人都管他喊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都打不过余非。
    不过余非一直都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他的目标可不是在这一片瞎混,是想正儿八经高考考出去的。
    帮派多了,自然就有斗争。斗争的目的多种多样,未必是你斗人家,人家看你不爽斗你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余非那天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正在和人在线火拼。他右手握着鼠标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看见了一群头发染着杂色,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站在他面前龇牙咧嘴的。
    “知知知道为什么找你吗?”带头那个黄毛敲敲桌子。
    余非手非常无辜地指指自己:“我吗?”
    “不然呢!”黄毛没好气道。
    “……我我我我我怎么知道。”余非学他的结巴模样。
    结巴黄毛一下就被惹毛了,声音高了几个档次:“我们嫂嫂嫂子也是瞎,怎么就看上你个小、小、小白脸!”
    余非眉头一皱,发出灵魂的质问:“你们嫂子谁啊?”
    “艹尼玛你小子装装装,屁的蒜!”黄毛一挥手,“我嫂子回回回去就和我大哥分、分手了!你说是不是你!”
    余非真的很冤枉:“哥,我真的不认识嫂子,放我打完这把我还回家做作业呢。”
    “嘿!”黄毛又周围的人都狂笑起来,“这小子还做作业呢!”
    做作业是真的,想打完这把游戏业是真的,更重要的是,余非今天的小弟们只有一个,和这群人真动起手来他根本没有胜算。
    “你他妈给我起来!”黄毛指指余非,“走、走、走跟我见、老、老大去!”
    余非把书包往背上一背,非常淡定地站起来。黄毛看着他走进自己,莫名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在这种感觉还没有消散之际,余非忽然一书包砸过来,把黄毛的脸直接砸歪到了一边。
    然后迅速从黄毛中间的空挡里钻了出去,抬头就跑。
    “他妈的!!追!追!追!”后面穿来了黄毛气急败坏的声音。
    余非冲出去的方向是网吧侧门,沿着这条巷子一直跑就能跑到大街上,到了街上就会好办一点,如果真有人要来抓他和他动手,他就找警察叔叔或者路人装好学生说有人欺负他。
    心里这么盘算的时候,就看着路口慢慢慢慢踱步过来几个人。
    余非甚至脚下都来不及刹车,看着面前骤然站好的一排人,发出了“卧槽”的低骂声。
    和黄毛比起来,这站在中间颇有老大气场的男人戴着幅墨镜,虽然如此,余非还是觉得他直勾勾盯着自己。他跑了两步在快要冲到人家身上的时候停了下来,旁边的人都非常有默契地向前了一步。
    余非喘了两口气:“……大哥大哥误会误会。”
    “误会?”中间那人慢慢开口。
    换做平时余非根本不杵,这会1v1,他不怵才怪。
    “你刚那小弟和我说了,我真不认识嫂子。”余非试着求和。
    “你不认识她,可是她惦记你。”那中间的老大笑了笑,“你确实长得人模狗样的,是个吃软饭小白脸的样子。”
    余非直起身子,手插在腰里:“哎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什么小不小白脸的,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是吃软饭的你来来来你给我说说。”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人上来就对着他肚子招呼都不打,狠狠踢了一脚,余非还没来得及喊痛,已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老大从兜里摸了根烟,冷笑一声:“屁话真多。”
    余非这会是彻底火大了。
    腹部传来火烧的痛感,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这一脚里被踢错了位。他现在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想就地打死眼前这个阴鬼似得“老大”。
    但对方显然不给他机会。
    在他肚子上开门一脚后,所有周围的人都跟见了血的野狼,双眼发光,看见余非刚要趴起来,在场的十几个人都直接上来拳脚招呼。
    “卧槽!!!”余非骂道,“你们守不守规矩,没有一起上的道理的!!”
    他觉得混乱之中,自己的脑袋被起码踢了三脚,他忽然又想,在他被活活打死前告诉他们其实自己根本不可能和什么嫂子有结果,毕竟自己对女人没有一点兴趣,这样会不会能被放一条生路。
    这么想着的时候,周围有人一阵哀嚎。紧接着,在余非闭着眼的时候都能听见周围那些聚拢在他身边对他拳打脚踢的人都散开了。余非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声音里都是冷意:“十个打一个?”
    余非盯着那人的背影,似乎都忘记了疼。
    很多年后他回忆的时候这么和魏秋岁说,我不管之前之后怎么样,反正那一瞬间你就是我的英雄。
    ……
    余非在这些年梦见这个场景的次数其实不少了,但这一次,那个对他拳打脚踢的人变成了那个陈晖彬的脸,而且余非这次是和魏秋岁双剑合璧,他还有反击的戏份。
    反正做了个酣畅淋漓又不切实际的梦过后,余非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床沿。
    说不越界就不越界!
    余非还在回味自己梦里英姿的时候,转眼发现魏秋岁那边的床位是空的。他伸手一摸,凉的,看上去魏秋岁已经走了很长时间。
    他翻身找了自己的手机,显示已经九点半,魏秋岁估计这会在市局审讯嫌疑人,余非划开了自己妈给自己发的几条微信养生知识,犹豫了一下,在通讯录里输入了一串号码。
    在一阵漫长的嘟声后,一个人接起了电话:“喂?”
    并不是魏秋岁的声音。
    “您是找魏副支队吗,他刚进审讯室,现在不能接电话。”对方说。
    “哦…哦哦……”余非应了一声,他嗓子还没好,说话之前还要清清嗓子。
    等挂了电话没多久,他电话又响了,对面还是刚才那个声音。
    “你是余非吧,哎刚我接的电话,我是小陈啊。”
    余非额角一跳,顿时知道对方是那个自来熟师弟。
    “正好正好,麻烦你来局里一趟吧。刘友霖的尸检结果出来了。这次需要您来指认。”
    ……
    暴雪也停了,雪又厚又白,一早扫雪车在道路主干道除雪,其他的地方,屋顶,花坛,所有的地方都蒙上了一层白色。
    余非的嗓子还是嘶哑,说话之前都要清清嗓子,这会又是流鼻涕又是难受,把自己裹在昨晚魏秋岁吩咐人买的羊毛围巾里,可怜兮兮露出俩眼睛。
    周末的上午,街上的人并不多。白津市不是个省会城市,治安却连年排着省内第一,这次的案件接连死了三个学生,对于这类的新闻,社会的讨论度就高涨了。
    余非出门去顺手买个包子都能听见一起买菜的大妈在讨论案情。
    “好吓人哦……”
    “这几天孙子上下学可要接送了。”
    这些话听在余非的耳中,总觉得非常微妙,他是个案件的亲临人,到现在为止,他除了看见刘友霖被蒙着白被单上了救护车,并没有真正看见刘友霖的脸。
    半小时后他要去指认尸体,但心中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的。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冷静。
    大概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刘友霖没有死吧。
    ……
    曾健和魏秋岁站在观察室内透过单向镜看外面审讯室的情况。
    曾健一只脚翘着,双手抱在胸前靠着椅背,一边转眼看看站在旁边,扶着桌面,微微向前倾斜身体的魏秋岁。
    他说:“这眼圈儿黑的,昨晚没睡好啊。”
    魏秋岁“嗯”了一声,目光也没收回来:“想事。”
    八卦的支队长乐了一声:“有什么想不通的?我看你是孤枕难眠了吧。”
    魏秋岁收回目光,嘴角憋了一下,显示出自己微妙的不满:“曾队…”
    “逗你呢。”曾队看了眼手表,“再过二十分钟,你的老相好也快到了,昨天嚷嚷着要看尸体不能看,这会我们还得请他去看,命运真是无常啊~。”
    审讯室内,洪晓易双目无神,死死盯着前方。审讯员一人拿着笔记本电脑录口供,一人看着他在审问案情。
    曾健食指敲着桌面,慢慢道:“十分钟了,这人打算什么时候开口,小龚快点。”
    里面的人站起来,绕到了桌前,那叫小龚的审讯人员往前凑了凑,双目盯着洪晓易的脸:“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洪晓真?”
    洪晓易一如既往没有说话,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然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在观察室里的魏秋岁眉头皱了起来。
    接下来,洪晓易的嘴就像被502胶水死死黏住,任凭他们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撬开了。
    曾健揉了揉眉心,手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站起来:“得了,既然不肯说就暂时收押,我们再去找找证据。这嘴真紧啊……”
    魏秋岁点了点头,曾健拍了一下他的背脊:“走吧,去找你佟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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