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有一回,我们在学校后山发现一只掉窝落单的雏鸟,杜蕴宁捧着雏鸟说要等它母亲过来找,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有时候路过看见穷人乞讨,她也一定会掏出零花钱给一份,哪怕我说那些人背后可能都是丐帮或青帮在操纵,她说,这些人也许是身不由己,被迫乞讨,但拿到的钱但凡有一分能进他们自己的口袋,或者留给孩子吃穿读书,也可能救了一条命。”
    “读书的时候,她也写得一首好诗,经常被国文老师当众朗诵,同学竞相传抄,人人都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为吕碧城那样的才女。”
    “但这些,”
    凌枢抬起头,望向岳定唐。
    “我在多年重逢后的杜蕴宁身上,没有看见一丁点影子。”
    凌枢对杜蕴宁最深刻的印象,是当年凌遥上门提亲时,杜蕴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说杜家已经准备跟袁家联姻了。
    而那时杜蕴宁就躲在户外花园葡萄架下的廊柱后面,满含热泪,不舍哀愁地看着凌枢,看得凌枢拿出少年人的热血冲动,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国留洋,直接跟家里断绝关系,像时下许多新青年那样,满怀理想,过上新式生活。
    他至今还记得杜蕴宁的回答——
    不能,我不能。凌枢,这是我的家,我的父母,我没有办法。
    “所以,她以前没有勇气和我离开家门,在享受了袁家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之后,更不可能想要跟我一起。”
    说到这里,凌枢皱起眉头。
    “但,这具尸体又的确是她。刚才我以为她假死遁逃的猜测,是错误的。”
    岳定唐:“你还记不记得,她给你看过的那份财物清单,那些笔迹是怎么样的,能不能仿写出来?”
    凌枢摇头:“如果还能再看到一次,我应该能认出来。”
    岳定唐:“那天你交代之后,我就已经派人问过,袁家上下,没人见过杜蕴宁那笔财物的去处,她生前也没有与任何银行经理或当铺掌柜打过交道,出事那天,她从咖啡厅跟你分手之后,就回了袁公馆,直到被发现死在房间。”
    凌枢:“袁家财产呢,是不是少了?”
    岳定唐叹了口气:“不知道,没法计算。袁家这些年财物清点非常混乱,老管家手上那本账册根本对不上,他们也说不清哪些是被袁冰拿去典卖挥霍,哪些是被下人顺走的。这种情况下,杜蕴宁作为女主人,要是想做点手脚,轻而易举。”
    凌枢:“那个人可能是袁家的人,也可能是杜蕴宁在外面认识的。”
    岳定唐:“先去问问袁家人吧。”
    凌枢:“袁家是不是封起来了?”
    岳定唐:“袁公馆有前后两栋,前面主楼现在贴了封条,但后面那栋还留给袁家佣人住,有巡捕把守,在案件调查清楚前,他们不得擅自离开。”
    兴许再次见到杜蕴宁的尸体,两人都受到一些冲击。
    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直到汽车停在袁公馆外面。
    外头零星几个挂着相机探头探脑的人,一看就是报刊记者。
    对方见了岳定唐他们往里走,立马迎上来想要采访。
    岳定唐摆摆手一言不发,巡捕随即将他们隔开,护送两人绕到后面的小楼。
    袁家家大业大,专门辟出一栋两层的小楼给佣人住,除了房间逼仄一些,条件不如前面主楼奢华之外,倒无太大差别。
    自从袁秉道死后,袁冰不善经营,袁家大不如前,原来的房间也空出许多,如今小楼里连同管家在内,只有六名帮佣,杜蕴宁的贴身女佣阿兰,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
    “我记得你,有一次蕴宁约我见面,还带了你一起。据我所知,她和娘家早就断绝往来了,你应该是她相当信任的人。”凌枢一看见她,就道。
    阿兰先是羞涩笑笑,而后又摇摇头,比了个手势。
    管家懂得手语,在旁边充当翻译。
    “阿兰说她当不起您的称赞。”
    凌枢:“你家夫人出事前一天,从咖啡馆回来之后,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巡捕房的人肯定已经问过了,阿兰想都不必想,管家也回答得飞快。
    “她说夫人看上去情绪不高,晚饭也没吃几口,就说累了想休息,她没敢进去打扰,夜间敲过门,问夫人要不要用点宵夜,夫人回了,说不用,直到隔天中午,也就是夫人平时起床的时间,她才去叫醒夫人,就发现出了事。”
    凌枢:“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亲近好友?”
    老管家:“夫人经常赴宴,但很少单独约人出去,我也从未听说她有什么闺中好友,反倒是近来,她提起两次一位姓凌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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