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而言之,只要他们一直守着袁家,对方就束手束脚,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凌枢挑眉:“所以你故意把人调开一会儿,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岳定唐没有直接回答:“宴会结束时间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到时候你和我去一趟巡捕房,看看管家那边审问出什么结果。”
    凌枢:“……我还是个病人。”
    岳定唐淡淡道:“你早上吃了一碗豆花,两根油条,半碗番茄面片汤。”
    凌枢面不改色:“病人要多吃一点才能好得快。”
    岳定唐:“领事馆的自助餐很丰盛。”
    凌枢终于不说话了。
    ……
    小汽车从袁公馆一路驶向领事馆。
    沿途还有几个衣不蔽体,又或裹着破棉袄的人,锁在路边的圆柱下瑟瑟发抖。
    贫穷的人没有过年的资格,他们唯一的愿望只是能活过这个冬天。
    凌枢知道,这些人里,有些可能都撑不到他坐车回来的这一小段时间。
    离领事馆越近,两旁景物飞换,一切变得高级起来,洋房目不暇接,高雅漂亮的红墙在夜色下依旧闪烁着远离贫穷的光芒。
    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但,这都是同一个上海。
    贫穷与富有,萧条与繁荣,仅有咫尺之遥。
    一九三三年的上海,看上去大体繁华依旧。
    战争的阴云在去年有过短暂的停留,随即又很快消散。
    本地居民们也许记忆犹新,也许刻意遗忘,所有人歌照唱,舞照跳,马照跑,硝烟与鲜血逐渐随着时间褪色,重新回归这座远东最大城市的本来面貌。
    浮华之下的朽败,就像血肉一样,
    领事馆外面很应景地挂上彩灯,五颜六色,小洋房门口甚至还有一个个小灯笼,将门口一张张笑容洋溢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喜庆非常。
    入乡随俗,洋外交官来中国待的时间越长,一举一动就越发具有中国人的特色,殊不知这只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他们用来谈判和结交军政人士的手段,骨子里依旧是精明能干,绝不吃亏的西方人。
    但南京政府依旧乐意与这样的“中国通”打交道,这个时代的许多人,向往西方文明,以羡慕且谦卑的姿态仰望,却又不甘于泱泱五千年的身段骤然弯下,总有些自卑又自大的矛盾心理,这间领事馆的主人特里·彭斯,就完美理解并利用了众人这种心理。
    他没有像来客一样穿西装打领带,反倒是穿了一身长袍马褂,四处给人拱手打招呼,引得不少与宴人士频频夸奖吹捧。
    自然,也不乏暗地里嘲讽奚落的。
    “彭斯先生真是熟谙中国文明礼仪啊!”
    “据说,这个彭斯在南京那边的人脉关系也很广,连委员长都听说过他,跟别的洋人不太一样,是个地道的中国通。”
    “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什么好夸奖的?”
    “身为堂堂美国驻上海领事,竟还亲自到门外迎接,实在是比咱们一些本国人还要礼数周到,难道不值得赞扬两句?现今都讲民主科学,可自打五四之后,许多人媚洋过了头,矫枉过正,竟把老祖宗的礼数都忘光了,可耻,可耻!”
    “行了,你少说两句,这种场合,多少上海高官名流,别胡乱嚷嚷,一会儿让人给听见了,吃你的东西去,多吃点,少开口!”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尽收耳中。
    凌枢叉起一块蜜瓜配火腿送入口中,安然享受地咀嚼。
    作为为数不多的中国通,彭斯自然是很懂礼数的,只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能让他亲自出迎的待遇,凌枢不巧正是其中之一,还是托了岳定唐的福。
    从彭斯和岳定唐相谈甚欢的情形来看,岳定唐那两个兄长,肯定是在官商两界混得风生水起,也与彭斯这样的外交人士维持了不错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关凌枢的事。
    他这个位置,位于长形自助餐桌的尾部,一般很少人会过来,但周围自发形成的几个圈子,都不远不近在他周围,他这边听听,那边站站,竟也得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譬如说,晚宴不止政商人士,也有不少文化界名流,甚至有人把近来名声赫赫的大明星何幼安也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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