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来晚了,定唐,听说你这一去就是好几年,我让家里仆人做了些点心,你拿着路上吃吧!”
    她将手里的小篮子递过来。
    上面还覆着帕子,边角绣有杜蕴宁的闺名。
    岳定唐道谢接过,心里也奇怪自己没有想象之中的惊喜。
    “你怎么来得这么急?”
    杜蕴宁含糊其辞:“嗯,有点事耽误了。”
    岳定唐察言观色:“跟他吵架了?”
    杜蕴宁勉强一笑,没有回答,但表情足以说明答案。
    “少爷,该启程了!”
    周叔再三提醒,甚至有些急了。
    时间已经容不得他再多说一句的闲话。
    岳定唐只得提着行李箱和篮子,转身走上舷梯。
    等他再回身,人已经在甲板了,与诸多站在岸上的故人,中间隔开一道浅浅的海湾。
    故人未散,周叔还在港口,用关切的眼神传递叮咛。
    老同学们也在朝他招手,杜蕴宁是黑白照片里的一抹亮色。
    但她的音容笑貌,在几年之后却逐渐模糊。
    岳定唐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到底在等什么,却一直难以忘怀那份遗憾。
    也许他只是选择性,刻意地忘记了。
    第一次见到凌枢,是在下课后的教室外面。
    教国文的老师在跟一名面生的少年说话。
    岳定唐第一感觉是,那人生得真好看。
    出身环境让他见过许多漂亮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岳定唐自己也生得不赖,但那人依旧能让他觉得好看,那就说明对方的漂亮,已经超越岳定唐见过的绝大部分人了。
    后来那个少年被领到自己前面那张桌子,成为他的同班同学。
    岳定唐也才知道,他姓凌名枢,一个比较少见的姓,和一个挺特别的名字。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上中学的家庭条件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家岳定唐自然是听过的,只是两家一个主商,一个主政,涉及领域又没有什么交集,仅止于长辈们认识罢了,小辈之间是谈不上什么往来的。
    凌枢挺爱说话,举凡天文地理历史,乃至世界各国大事,他都能侃上两句,而且不是瞎侃,说出来的话颇有见地深度,在当时的岳定唐看来,起码是个大学生的水准了。
    他自己不爱说话,也懒得听旁人啰嗦,却很愿意听凌枢多说两句。
    但两人之间的渊源,不是始于谈天论地,而是一场打架。
    有一回岳定唐路过学校外面,看见凌枢在殴打同学,皱起眉头过去阻止,谁知凌枢打红了眼,连他这个劝架的都不放过,挥起拳头就揍过来,岳定唐被打出血性,两人很快扭打起来,被老师发现,呵斥拉开,叫回办公室,每人关禁闭写检讨叫家长。
    岳定唐一个优等生,从小到大只有文质彬彬高高在上的份儿,何时因为跟同学打架斗殴被老师处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哪怕后来他知道凌枢只是帮同学出头打抱不平,也难以消除这份怨气。
    记仇这种性格,必定是与生俱来的。
    在那之后,他没少给凌枢使绊子。
    比如辩论比赛,两人明明可以一队,他非要去另外一队,跟凌枢同台打擂,结果因为凌枢那一队有个女生拖后腿,在辩论时紧张过度,急得面红耳赤,最后落败了。
    那个女生叫杜蕴宁。
    当时男女同校并非蔚然成风,他们这所学校算是上海先锋之一,但也仅是同校不同班,男女分班办学,杜蕴宁就是那些花骨朵里最明艳的一朵。
    学校树下有长椅,岳定唐经常在气温适宜,阳光温暖时在那里看书。
    某次看到兴起,树上却掉下个苹果核,砸在他的后脑勺,又落在手里的书本上。
    岳定唐心想自己可不想当牛顿,牛顿也不是被苹果核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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