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见青回身着看她,似笑非笑:“一个朋友?怕不是普通朋友吧。”
    在她戏谑的目光里,月牙儿涨红了脸:“就是一个朋友。”
    “好吧,”柳见青喝了一口果茶:“你不说,我也不说。”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柳见青轻轻笑起来:“说来听听嘛,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看灯市呢,心里藏了事不难受吗?”
    这些天,月牙儿心里藏了事,的确不好受。可她偏偏谁也不能说,也没人听她说,心里堵得慌。
    她确实想和人倾诉,可是……
    许是看出了她的忧虑,柳见青又说:“我一个欢场女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明镜似的。你爱说说,不说算了。”
    很奇怪的,在一个不算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月牙儿却轻松一些。
    她斟酌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却说起了《海的女儿》的改编版。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东海有个鲛人……她救下了落难的王子,可当鲛人不顾一切来到王子身边时,却发现王子已经娶了公主,并将她错认为救命恩人……公主知道这事的时候,鲛人已经化作泡沫不见了,可公主该怎么办呢。”
    月牙儿觉得她说得糊里糊涂,难为柳见青竟然听懂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柳见青吐出一枚瓜子壳:“首先,那鲛人救过王子,难道公主没救过他吗?没有公主,单凭一个不能上岸的鲛人,谁知道王子会不会死?”
    “再说了,难道王子和公主在一起,难道就为了报恩?那王子肯定是对公主有情的呀!”柳见青教训月牙儿:“报恩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说起来,我还对你有恩呢。你第一反应是和我在一起?”
    她这话倒点醒了月牙儿。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月牙儿这时才察觉到,在这个问题上,她有些过于钻牛角尖了。
    “多谢柳姑娘,是我想偏了。”
    这时茶点也送了过来,柳见青拍一拍身上的瓜子壳,说:“别谢来谢去的,说会儿话而已,你尝尝这个。”
    梅花形白瓷碟儿里,摆着好些豆子,是红色的小粒。乍看之下,月牙儿也认不出。
    她拿起两粒塞在嘴里,“嘎嘣”一口,梅子的清新伴着豆香在口腔里漫散开来,微微甜。
    “这是……”月牙儿又尝了两粒:“是黄豆。”
    柳见青点点头:“不错,这个叫‘梅豆’。用当季的梅子和黄豆一同熬煮,再用红曲染色。梅子微酸,但加上木樨和糖之后,酸便成了甜。灯市的时候,吃这个最好。而这家的梅豆又是做的最好吃的。”
    月牙儿既然同她交了底,柳见青也将有关哑娘子的事说与她听。
    “……后来这哑娘子就自赎嫁了人,也是当时姐妹里的一段佳话。”
    柳见青感慨道:“之后就没听说过了,我要攒够了钱,我也自己赎身走了。”
    月牙儿没接话,她听了一个花好月圆的故事,不忍心替其续上香消玉殒的结尾。
    “那位哑娘子,可有什么心头好?或者心爱之物?”
    “这我倒不清楚,即便有什么心爱之物,估计也都卖出去凑赎身钱了。我回头替你问问。”
    柳见青忽然坐直了,笑说:“哎,你问那么细,是为了你的心上人?”
    “才没有。”月牙儿急忙回道:“我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呢。”
    “真没有?”柳见青的视线落在她身后不远处,勾唇一笑。
    月牙儿摇摇头。
    “那姐姐就帮你试一试。”
    试一试?她这是什么意识?
    月牙儿还没想明白,只见柳见青忽然俯下身来,在她脸颊上碰了碰。
    下一刹那,她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男声,好似深潭微澜。
    “月牙儿,你别被这个登徒子给骗了。”
    第32章 碱水蛋黄肉粽
    灯影阑珊, 吴勉独自立着,语气委屈。
    不欢而散之后,他原想回去, 可转身却见她家迟迟未点灯。吴勉有些担心,便远远地望着, 直到月牙儿出门。
    天色这样晚,她要一个人出去吗?
    吴勉犹豫片刻, 还是转身跟在后头。
    月牙儿的步伐有些急, 像受了气的孩童,自顾自的往前走。离得不远, 吴勉跟在后头。
    挨近夫子庙的地界,游人忽然多了起来。巷道里过来一对演龙灯、踩高跷的艺人,他就是想跟也跟不上去,只能等这热闹散了,才急急追上来。
    放眼望去, 秦淮河畔全是人,哪里见得着月牙儿的身影?
    寻寻觅觅许久, 吴勉终于在一家成衣店前瞧见了月牙儿, 可她身边,却站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 现在才二月天要个鬼的扇子?一望便是附庸风雅之徒!
    可恨的是,月牙儿竟然跟这个浪荡人去喝茶了。
    吴勉的薄唇紧紧的抿着,亦步亦趋跟着,离得不远, 寻了一株芭蕉后的茶座坐下,一双眼只望着这边。
    他想上前和月牙儿说话,可刚要起身,却又有些灰心。
    看看那公子哥身上的绸袍,再瞧瞧自己的布衣,吴勉忽然冷静下来。
    说到底,他现如今有什么资格去阻拦呢?
    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虽说想要走科举正途,可金榜上提名的,又有几人?
    才高八斗如唐可镂,如今不也只是个白身?
    他如今一无所有,谁也护不住。就算苍天有幸,能与月牙儿结为夫妇,若有危难,他该拿什么护着她?
    吴勉怔怔望着芭蕉,灯影瞳瞳。他望着那芭蕉,却想起娘亲的墓碑和父亲的断腿。
    如果护不住想要护的人,有些话纵使说出口,又有什么意思?
    离得不远,吴勉默默望着月牙儿,她似乎和那锦衣公子聊得很开心。
    她是这样好的姑娘,合该有最好的姻缘。
    可如今的自己,委实算不了一个良人。
    道理是想通了,可心却不听话。
    当吴勉望见那公子胆敢轻薄月牙儿时,便什么也顾不得,“腾”一下起身,三两步走过去。
    可当月牙儿回眸,望见她脸上的惊讶。吴勉又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他无话可说。
    虹桥熙然,凤箫声动,可吴勉却觉得四周异常安静。
    他只望着她。
    万般思绪,最后只化作一个念头:她若过得好,他便是远远望着,也该欣喜的。
    吴勉拂袖转身,逃一样想离去。
    身后,月牙儿大声挽留:“勉哥,你等一等。”
    他下了决心,此刻却不想再看她一眼。因为他浅薄的决心在她的目光前,就如同冰雪被阳光照耀,不堪一击。
    听见“哎呦”一声,有人扑通摔在地上。
    是月牙儿的声音。
    吴勉脚步一滞,叹息一声,还是转身奔向她。
    “可摔着了?”
    月牙儿一手揉着脚腕,仰起头来望着他,楚楚可怜:“疼。”
    吴勉余光撇过那个锦衣公子。
    他竟然还坐着看!
    这是什么混账人?
    吴勉只觉有一团火从心里猛地冲出来,可一对上月牙儿的目光,他便溃不成军。
    “很疼吗?”吴勉蹲下来,问:“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要。”月牙儿拽住了他衣袖:“我要你在这里。”
    “不行,一定要叫大夫来看,伤了腿可不是好玩的。”
    见他坚持,月牙儿蹙起眉,摇一摇他的衣袖,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吴勉反应过来,这丫头怕不是在戏弄自己。
    他猛地一下起身:“你这样又是何必?”
    吴勉向那公子哥瞪了一眼,同月牙儿冷冷道:“这样的人,我奉劝你还是离远一点。”
    锦衣公子竟然笑出了声。
    月牙儿回头朝那人吼道:“行啦!柳姐姐,你别笑了!”
    柳见青闻言,更是笑弯了腰。等她终于笑够了,才起身,缓缓过来。
    她从灯架上拿了一盏灯,明晃晃地照着自己的脸:“这位哥儿,你瞧清楚了再骂。”
    橘黄色光线,自灯盏透出来,照亮她柔和的五官轮廓,和她耳垂上的耳洞。
    吴勉定眼一看,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竟然是个女子。
    任谁遭遇这么一场闹剧,一定不是欣喜的。
    他只觉脸烫的厉害,又羞又急,强撑着一张冷脸:“我走了。”
    话音方落,吴勉快步走出了茶肆。
    很快,他瞧见自己的影子之后,紧紧跟着一条小尾巴。
    是月牙儿的影子。
    他忽然涌现出久违的孩子气,故意朝人多的地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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