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月牙儿从帘子后头走出来,手中托着一样新奇的点心,正散发着香气。
    那是一碟儿淡黄色的点心,圆圆的,很可爱,表皮酥脆。倒真和《怜月瓶》里说的是一个模样。
    泡芙才放到桌上,顾不得烫,一个书生就拿起一个吃,一脸陶醉。
    这是饿死鬼投胎吗?刘书生在心里大骂道,立刻护犊子一样拢过一碟儿泡芙,拿起一个塞在嘴里。
    咬破酥皮的一瞬间,奶油就滑了出来,口齿之间立刻被浓的化不开的奶香与蛋香占领。酥皮的热,同奶油的冷奇妙的组合在一起,给予泡芙更多层次的口感。呷在嘴里,脆而不干,香而不腻,真真叫一个妙不可言。
    这银子花在这么美妙的点心上,是值得的!
    刘书生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见这三人连话都不说了,只埋头大吃。在浓郁的香气里,其他客人也纷纷道:“给我来一碟儿他们吃的点心。”
    “我也要两碟!”
    ……
    月牙儿本还想问问他们,是从哪里知道泡芙这样的点心的,可一时间又那么多客人点单,也没空去问了。等她忙完这一阵,南窗下的看花专用桌已经换了客人。
    自从这天之后,每一日都有新客人登门,张嘴就问:“听说你们这里有泡芙,给我来一碟儿。”
    有的客人甚至是从金陵附近的城乡过来的,身后还跟着背行礼的家仆,宁可坐着等,也指明了要点“泡芙”吃。
    月牙儿看他那样,忍不住问:“为什么都要吃‘泡芙’?你们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客人见她是个姑娘家,说话就有些支支吾吾:“这个……听说这泡芙是一种宋朝时皇城特别流行的点心。”
    宋朝皇城?
    月牙儿二丈摸不着头脑。
    这个谜还是于云雾给他解开的,他特意跑过来说:“老实说,你家是不是有本家传的食谱?或者祖上曾经当过御厨?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失传的点心?”
    “瞎说什么呢?”月牙儿笑着说:“于大哥,你是从哪里知道泡芙的?”
    于云雾看了看周围,低声道:“有一本小说,叫《怜月瓶》,里头有记载过。”
    后来,等月牙儿真把《怜月瓶》买回来,打开一看,哭笑不得。
    她大概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谁了。
    第38章 定胜糕
    打更人的铜锣, 在睡梦里隐约响起,听得不真切。
    伍嫂自梦中醒来,见一地月光,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侧身瞧见女儿六斤安稳的睡颜,方才的梦魇也渐渐淡去。
    她转身欲睡, 却听见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的响动。
    萧姑娘这么早就起来了?
    伍嫂摸着墙走出去,见着一盏油灯映在厨房的墙上, 照成一圈小小温暖的光。月牙儿朦胧在这淡黄色光里, 正做点心,一旁的灶上热气腾腾, 散着烟火气。
    “萧姑娘,我来揉罢。”她忙道,上前挽起衣袖欲帮忙。
    月牙儿见是她,忙说:“不用,我自己瞎做着玩玩。还早着呢, 伍嫂你睡去吧。”
    伍嫂的视线掠过灶台上的半成品,统共有八九样不同的点心, 有些她叫得出名字, 譬如定胜糕,有些她不认得, 但样子都很好看,小小巧巧。
    这样多样式的点心,却只做一两个,该花了多少功夫?
    “萧姑娘, 你怕不是没睡?”伍嫂奇道,她平日里都要睡到天光才起呀。
    月牙儿抿着嘴笑笑,掌心一下一下揉着糯米团。
    “睡了的,只是起得早些。”
    伍嫂不知何故,也怕自己多话惹人烦,便蹲下来替她看火候。
    月牙儿倒有些不好意思:“没事的伍嫂,你去睡吧。”
    “我本来就起得早,姑娘别担心。”
    烧水、揉面、制团、蒸熟、装盒……一直到四更时分,这么多小点心才算做好了。
    月牙儿招手,叫伍嫂过来试一试味:“我头一回做定胜糕,伍嫂你尝一尝,看味道好不好。”
    是一块梅花状的定胜糕,色呈淡红,在灯下显出一种诱人的色泽。伍嫂拿起一个,掰下一小块尝了。米团儿柔软,像吃了一嘴的雪花,松软清香。内馅的豆沙是特地调制过的,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花香,甜甜糯糯。
    “味道很好呢。”
    月牙儿这才放心。她伸了个懒腰,嘟囔道:“烦死人了。”
    然而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盈盈笑意。
    洗了脸,换了身旧衣裳,月牙儿同伍嫂打了声招呼,径直出了门。
    伍嫂提着灯在门边,正欲关门,却见桥前有三两书生伴着家人一起走过,手里都提着一个书盒,神色很郑重的模样。
    她想起来了,今日是府试的大日子!
    月牙儿一手提食盒,一手提灯,走在小巷里,脚步异常轻快。
    行到门前,她驻足,用手拢一拢新梳的鬓发,确认没散之后,放才以手叩门。
    柴扉应声而开,吴勉见了她,眼中藏了笑意。他穿着一件玉色襕衫,清如冰,润如玉。
    “你……来了。”
    月牙儿将食盒往前一递:“喏,说好了我给你准备考场的吃食,都在这里了。”
    她微垂着头,用脚尖去拨弄地上的落花,扬起来,又落下,并不看吴勉。
    “你……好好考。”
    说完,月牙儿转身就跑。
    春风轻柔,扬起她豆绿色的布裙。
    吴勉望着那盏灯火跃动在尚未破晓的夜色里,渐渐远了,忽然有一种薄薄的惆怅。
    忍着多日不见,好不容易见一回,却只说了两句话。
    他将食盒打开,最上面一层摆着一个小木匣。
    吴勉轻轻揭开匣盖,原来是一支笔。
    是品相极好的羊毫湖笔,尖、齐、圆、健。
    这样好的笔,书屋里的同窗都有一支。他曾问过价,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番去考府试,他仍旧准备用有些秃了的旧笔。
    然而此刻,他却得了一支羊毫湖笔。
    天色欲破晓。
    学宫之外,许许多多考生并家人挤在木栏杆前,或提着灯笼,或拿着长而考篮,等待着放行。
    卯时一刻,铜鼓大响,学子们如流水一般踏过学宫大门。
    学宫这道门,百姓俗称“龙门”,取鲤鱼跃龙门之意。通过府试,便是正儿八经的童生,可以参加院试考秀才。考中了秀才,那才叫真正的读书人,朝廷每年有补贴不假,连徭役等赋税也一并免去,一只脚便跨进官门内。
    江宁知府李之遥下轿,见此情景,不经有些感慨。他当初考童试的时候,也是这般年少啊。
    还是一样的时辰,一样的地点,李之遥却从昔日的考生成了主考官。这么一想,倒真是岁月匆匆。
    几个试官迎上来,笑着请安:“知府大人,如今考生已入场了,您老人家不然到公堂里歇一歇。”
    “不急不急。”李之遥向左右道:“现在该是搜子检查考生所带之物的时候,我们悄悄地去瞧一瞧。考府试,可绝对不能闹出夹带伪籍之类的事。”
    “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一行人往学宫内走,李之遥为先,步伐很慢,饶有兴致地观看考生们的形容。
    有的考生还很年轻,鬓发垂髫,一副懵懂的模样;但更多的,是一脸的紧张;还有极少数白发苍苍的学子,一瞧就是考了半辈子还没考中的。形态各异。
    入龙门,第一件要紧是便是通过搜子们的检查。府试的搜检,可比县试要严格得多,因此速度也稍微慢些。担任搜子的皂吏不仅要检查考生们的提篮,将所带之物一一搜查,还要将考生的发髻打散,检查有无夹带。
    昔年还有读书不用功,专门动歪脑筋的人。譬如将四书五经的苍蝇小字般写在袜子里侧,往蜡烛里封小抄,在馒头里夹带小纸条……五花八门。
    天尚未大亮,搜子们搜查起来也极为费神,除了新手刚开始时有些新鲜,大多数搜子们都板着一张脸,恨不得练出一双火眼金睛,两眼一转捉出一个妖。
    李之遥不想惊动考生,所以将随从屏退大半,只带着自家师爷悄悄在檐下看。
    见搜子们虽然面色不虞,动作还是很利落,也没有抓到什么丧心病狂的夹带之人,李之遥不由得点点头。
    看来他第一次主持的府试,应当不会闹出什么大事。
    李之遥捋着胡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忽然见着有三四个搜子围着一个考生,不知在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心想不是搜出了作弊之人罢?立刻上前去查看。
    走近了,但见搜子们扒拉着那个考生的提篮,恋恋不舍地望着里边的点心。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考篮有什么问题?”李之遥严肃道。
    几人回头,李之遥终于瞧清了他们围住的那个考生,那相貌,简直是专为探花郎长的样子。
    借着灯火,搜子们看见李之遥官服上的补子,忙行礼道:“小的见过知府大人。”
    “免了。”李之遥大手一挥:“这是做什么呢?”
    搜子们面面相觑,一个看着像领头的满脸堆笑:“没做什么,例行搜检考生而已,劳累大人费心。”
    李之遥瞧他们的样子,觉得这里面有名堂,便问那个少年:“你是何人?说说怎么了?”
    少年的姿态不卑不亢:“回知府大人,小人姓吴名勉。承蒙各位大哥关照,方才正问我这点心是从何处买的。”
    听他这样说,领头的那个搜子暗自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们方才是硬要拿走几个点心吃来着,幸亏这毛头小子还算有眼色,不然不知道知府大人怎么罚呢。
    李之遥听了,扬了扬眉:“什么点心?还值得几个人跑来问?”
    他俯下身去看。才凑近,便嗅见一股香气,那提篮内有一个打开食盒,里面摆着至少八九样点心。颜色好,模样好,闻起来也香。倒有几分宫里御制点心的形容。
    因为起得太早,李之遥离家前没什么胃口,只匆匆吃了两口粥。这会子见了这样色香味俱全的点心,肚里馋虫也被勾起来了。
    他拿起一个因搜检而拆成两半的点心,凑到眼前看,竟是一小块形状齐整、四四方方的绿豆糕。
    这也真是奇了怪了,其他考生带的点心也有被拆成两半的,压根没个完整形状,丑的要死,怎么这吴勉的点心即使拆开也依旧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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