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惊喜的方式会很俗气。
    可直白的爱意,从不俗气。
    今年是许昭意第一个在国外度过的年节。
    许昭意其实已经几年懒得看春晚了——人越长大就越觉不出年味,不图红包又不图零食衣服,期待感就相应减少。除了走流程的拜年,春节和往常似乎别无二致——不过在异国他乡,她反而开始怀念国内的除夕夜。
    哈佛在春节并不放假,波士顿的john hancock剧场,例行举办了常春藤学校的联合春晚。华人街的年味比较浓郁,相较于国内,总觉得缺点什么。
    但许父和许母在。
    许昭意感动了足足五分钟。
    本来可以感动更久的,可惜第六分钟她就知晓了:
    她父母原计划趁着难得的假期过二人世界,只是环球旅行进行到美国时,因故晚了航班,顺便陪她过个年。
    你妈的。
    许昭意第10086次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这次除了地点不在国内,算是许昭意最忙碌也最上心的一个新年了。从买年货、打扫卫生开始,到做年夜饭、打麻将守岁,春联是自己写的,窗花剪废了好几个,汤圆年糕鸡汤扣肉白糖水,一应备好。
    不过作为厨房杀手,她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昭昭,过来把菜洗一下。”许崇礼抬声使唤自己的女儿,无意间晃了眼,微微一顿,“停!放过饺子皮小祖宗,你还是跟你妈看电视去吧,别杵在这里添乱了。”
    许昭意还在费力的研究怎么擀饺子皮,虽然她不应该出现在厨房里,她应该出现在餐桌上,品尝美食才是她适合的事,但她不死心。
    可能上帝给了许昭意美貌智慧和爱情的同时,收走了她的厨艺。在过去的十几分钟里,许昭意用实力证明了:
    漂亮的饺子皮漂亮得大致相同,丑陋的饺子皮丑得千姿百态。
    许崇礼看了几秒,脸都黑了。
    “我明明有进步了好吗?”许昭意垂着脑袋,不情不愿也不服气,“爸,你应该客观看待问题,要学会纵向评价一个人。”
    昭昭无奈,昭昭无措,昭昭无辜,昭昭搓搓小手。
    “进步?你看看自己浪费了多少面粉,”许崇礼一把拽过许昭意,将人拎出了处方,嫌弃得半死,“你爸我的厨艺这么好,你怎么半点都没继承?跟你妈一样。”
    后半句被钟女士耳尖的听到,瞬间触了霉头。
    “说什么呢?你女儿的美貌和才华还是继承我的呢!”钟女士瞪了眼他,朝许昭意招招手,“昭昭过来,不要跟你爸爸说话。”
    幼稚鬼。
    许昭意撇了下唇角,在心底腹诽了两句,还是冲了冲手上的面粉,温温吞吞地挪过去。
    “但你女儿的清晰的头脑和过人的智商是继承我的,”许崇礼掀了掀眼皮,格外较真地一字一顿道,“要不她就是个漂亮但不中用的花瓶。”
    天呐,两个幼稚鬼。
    许昭意躺着也中枪,她咽下一口气,捂了捂心脏,忿忿地咬牙切齿道,“大可不必如此,我聪明不能是我后天努力吗?”
    然而没人搭理她。
    钟女士在听到许崇礼的话时,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许崇礼你指桑骂槐是不是?你结婚前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花瓶?”
    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许昭意摇了摇头,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水迹,听着两个人十年如一日的battle,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调台。
    一个毫不变通、直来直往、理智冷静到没人性的科研工作者,和一个好奇尚异、浪漫迂回、感性热情到骨子里的艺术家,性格喜好和日常习惯大相径庭,毫无共同语言,甚至经常看不惯对方。
    说实话,她父母能和谐美满过到现在真的离谱。
    波士顿比北京慢将近十三个小时,国内的除夕夜,在波士顿是白天。周围的邻居大多好奇,有人过来送东西,有人过来学着拜年,还有人留在这儿凑搭子学麻将。
    梁靖川的电话拨过来时,许昭意刚糊了一局。
    平板里传出熟悉的主持人的声音,表演到压轴节目了,离新年还有不到十分钟。钟女士被心算过人的父女俩坑得吐血,说什么都不肯玩了,凑搭子的邻居也回家了。
    许昭意悄悄从客厅溜走,上了二楼接通电话,“你还没睡啊?”
    国内这会儿该是快半夜了。
    “是啊。”梁靖川低缓的嗓音温温淡淡地传来,“我女朋友不自觉,过年都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冤枉啊,你不是说今天回老宅过年吗,我怕你没空好不好?”许昭意直喊冤,“请你珍惜你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小女朋友。”
    话还没说完,手机振动了下。
    许昭意晃了眼短信里的一数字,往前数了几个零后咝地倒吸了口气,想给退回去,“哥,新年发红包是图个吉利,不能这么搞。你这样,我真的觉得被包养了。”
    “那也没见你多温顺。”梁靖川懒懒散散地说,“你这种自觉,能不能留到床上?”
    “梁靖川,”许昭意面无表情道,“今年就剩最后几分钟了,您能不能说点阳间的话?”
    梁靖川懒洋洋地笑一声,下颌微抬,随意道,“在阳间,我也想跟你做到死。”
    许昭意被他的话噎了下,实在不想搭理他。
    这他妈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许昭意自动把下三路的场面翻篇,手指点在手机屏幕上,轻扣了三下,“听到磕头的声音了吗?谢谢你给昭昭小朋友的红包,昭昭小朋友给你拜年了。”
    “没诚意,”梁靖川肆无忌惮地嗤笑她,“你用手指磕头?”
    “那不然呢?现在是半夜了哥哥,白日做梦也要有限度。”许昭意反唇相讥,“你是想要跪榴莲,还是跪搓衣板?”
    说话间,对面也传来一阵时轻时重、时长时短的敲击声,难得他这次没有唱反调。
    “怎么,川崽是磕头求原谅,还是也想要红包啊?”许昭意轻笑,“你磕那么多下,是想让我破产吗?”
    梁靖川没有搭腔,将刚刚那段东西重新完整地敲了一遍。
    这是一段有节奏和规律的时通时断的敲击声:滴滴、滴嗒滴滴、嗒嗒嗒、滴滴滴嗒、滴……听着似乎有点熟悉。
    许昭意蓦地反应过来。
    是摩斯密码,我爱你。
    许昭意捂了捂脸,有那么点欢喜,翘起来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心底的小人都在欢呼雀跃。她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也爱你。”
    他这人,怎么这么会啊。
    梁靖川轻轻一哂。他的嗓音低而缓,在夜色的浸润下从东八区传到西五区,让人觉出眷恋和温柔来,“想我了吗?”
    许昭意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完全没意识到他根本看不到。
    通话两端陷入沉默。
    梁靖川没得到回应,略微诧异地挑了下眉,“你在做什么?”
    “我在点头啊。”许昭意轻声道。
    梁靖川稍怔,心底温柔塌陷了一角,难以抑制地软了下来。
    零点的钟声在国内敲响。
    国内除夕刚过,国外却是阳光明媚。冷冬的白日,冶艳的太阳光线稀薄,肃杀的空气寸寸围剿,撒在人身上也感觉不到多少温暖。
    许昭意站在露台位置,捂了捂自己的小心脏,轻声道,“新年快乐,梁靖川。”
    跨过了十二个时区的新年道贺,平板里春晚直播画面中是上海外滩漫天绚烂的烟花,国内的热闹喧嚣和国外的现实生活叠合。
    新的一年开始了。
    梁靖川轻笑了声,“新年快乐,许昭意。”
    航班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
    校历中原计划在四月份的学术交流,因故被推迟了将近半个月。时间在改动后又反复变动,尘埃落定前许昭意也没跟梁靖川说,后来确定了时间,她也干脆不提了,心血来潮地想来一个突然袭击。
    许昭意跟导师打过招呼,行李撂给了司机,直接去了京大。
    近几日燕京小雨连绵不绝。
    北方暮春时节的细雨微冷,带着丝丝入骨的清寒,将飘了许久的杨絮沉向路面。薄春的花已然开败,青葱的绿意席卷了盎然的生机在燕京蔓延,如翡如翠。
    许昭意翻了下梁靖川以前发给自己的课程表,不确定体育课是否被取消了,这才给他发消息。
    [你在哪儿呢哥?我都到你们学校了。]
    消息迟迟未回。
    许昭意倒也不太在意,干脆自己顺道过去看了看。
    从南门进去,篮球场和足球场都坐落在体育馆附近。
    她站的位置巧,雨天没什么人遮挡,几乎一眼晃到梁靖川。
    黑色的球衣,熟悉的23号。
    梁靖川的身形劲瘦修长,气质冷然,放在茫茫人海里依旧卓然。他正干净利落的过球,一个漂亮的假动作后,压腕投出。
    篮球精准入框。
    大约是她的视线过于直白,梁靖川似有所察地侧眸看向她,一如初次见面,三三两两,懒懒幽幽。
    视线相接,四目相对。
    迷滢的细雨掀起飘渺的水雾,梁靖川眸色漆黑而沉冷,喉结上下一滚,五官轮廓的起承转合都沐浴雾气里,特适合老电影镜头里最经典的一幕,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很欲气,也很招眼。
    许昭意歪了下脑袋,软软地朝他招手,眉间生出点慵懒味儿。
    梁靖川将篮球朝身侧的人一抛,淡淡地交代了几句,捞起看台上的背包,朝许昭意走过来。
    场上一阵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各种视线从场上汇聚到许昭意身上,或是探究好奇,或是意味深长。场上有两个人是他的舍友和同学,跟许昭意打过照面,此刻正在兴致勃勃地跟其他人科普八卦。
    “我操,真有女朋友?我还以为是他敷衍人的说辞。”
    “前排承包马扎、瓜子和可乐,什么情况啊,有没有人知道内幕,透透底?”
    “来一段掌声,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我给你们说一段。”
    许昭意见怪不怪,倒也没多在意,安静地看着梁靖川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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