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向之腿伤未愈,就着人急急将所见所闻呈给自己的老师,薛蓉的父亲。他忧心忡忡满心烦闷,睁开眼,却是京城终日的繁华喧嚣,闭上眼,是南方的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若不是去年执意河水改道,断不会有今天这番景象。春耕时节多需用水,地方上未做任何打算就开了工。银子一天天的开口要,进度却停滞不前。改好的地方看似无碍却经不起细看,更有甚者,堤坝处只用泥土堆砌,周围农户也不予安置,这若是到了雨季,后果不堪设想。
    可顺着踪迹查上去,苏向之却心生寒意。
    妻子在旁拿着扇子给女儿扇风纳凉,隔一会又出去看药煎的如何,满室的和睦越发让苏向之自责。
    越雷池半步,他自己跟家人的性命保不保得住不说,恐怕老师也要遭殃。虽说老师的女儿高嫁给了王爷,可这官场中的人谁能真的脱得了关系。即便有事能保的了薛蓉,见一家落狱流放,以她的性格,怕也是生不如死。
    他们至多也是一死,可那些人该怎么办。近日来总不敢睡觉,每每沉睡都梦见那个破了一角的瓦瓮,小小的骨头飘在汤里,比女儿大不了多少。
    “茹心。”
    妻子茹心凑过身来:“怎么了,可是渴了饿了?”
    苏向之张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这些日子不在家,知你辛劳却不能替你分担,觉得心中有愧。”
    茹心一笑,继而去照顾女儿:“瞧瞧这一家人,说话客气的。”
    苏向之面有愧色,让妻子把女儿抱过来。女儿乖巧可爱,伸着手要拽他,茹心怕他吃痛,拿着玩意儿逗她。
    苏向之心中感慨,今天虽也是躺着,但全家能其乐融融多亏了那天的小娘子。如果不是她伸手相助扰了那些人的注意,恐怕现在妻子女儿就是哭着坐在自己身边了。
    *
    林春卯到底年轻,几日下来淤青消退。伤后已是惹得众人皆知,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来去自得,憋得实在烦闷,便趁着天降细雨无人闲逛溜了出去。
    山庄傍山而建,可与其说山,不如更像个丘陵。宅子错落在下,山腰处也修了几处别致的凉亭台榭。这里本就少有人来,加之细雨绵绵,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见得。到了山腰林春卯坐了下来,看着眼前浓翠淡绿,只觉心中通透舒畅。
    这地方真是不错,要是能留在这不回去就好了,林春卯想入非非。见雨势越来越大,贪玩的伸出手去接雨水。
    “你不是伤了么?”
    林春卯听见声音,脸上笑意僵在一起。转身回头后,果然看见那个不待见自己的人站在身后。
    顺着地上的脚印,林春卯才后知后觉,隔壁那个竹林后的亭子里一直有人。
    “请王爷安。”她僵硬的行了个礼,琢磨怎么借机离开,“已经好了。”
    “哦。”
    天上飘来一块硕大的乌云,雨水从天上兜头泼下。林春卯心中焦急,见李绍又带了把伞,以为他会先走一步。谁知那李绍转了一圈却把伞放在了一旁,坐在旁边继续翻看手里的书籍。
    见他倒是自得,林春卯却浑身不自在,一时间两人各坐一边,谁也不搭理谁。
    “听闻你父亲又升迁了品级,你也不回去道贺。”
    李绍冷不丁的这句话让林春卯一头雾水。
    父亲升迁她是知道的,家里下的帖子写的明明白白,可林春卯看了一眼就让人回信,说早已挪到郊外山庄规矩甚严给拒了。
    父亲升不升迁她也毫不在意,要是升迁能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带走,逃她也要逃出去。
    可今日李绍的语气里,却像是有些轻视的意味。
    “毕竟这里离得远,等回去了我在跟他道贺也不迟,想必父亲也会理解。”林春卯想了想才答话。她与家中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别人也就罢了,自己终是不能轻贱了自己。
    “哼……”李绍轻笑一声,眼也没抬:“没人教规矩,倒是有人教你其他的。”
    林春卯听得这话分外刺耳:“王爷什么意思?什么叫教我其他的?”
    “不是么?毕竟嫁过来还没多少日子,回去呈报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绍这话犹如当头惊雷,点醒了林春卯。她总以为李绍不待见自己是因为这们婚事非他所想,今日这窗户纸一破她才明白,原来李绍疏远自己,当她是被人有意安插以便窥探他每日行踪。
    林春卯心中憋着一股气,越想压下那气力气越大,直冲得浑身直哆嗦口不择言:“听王爷的意思,是觉得我是安插过来监视的?”
    “是不是都没什么,就算你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好以此攀附什么人,你们始终无法逾越什么……”
    李绍见她这般,索性说的露骨直白:“今天你背叛别人,明日也会有人背叛你,牵涉其中就别想干净脱身。但我不一样,而且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爷多虑了。”
    林春卯听得清楚,一字一语虽是轻轻吐出,却像钢针一样狠狠戳着心窝。她不在乎自己在这个府里什么命数,但她不能忍受自己被这样泼上脏水。
    “从开始我就不是自愿嫁来的,王爷也不想想,多少大家闺秀上杆子嫁给王爷,这种好事儿怎就落在了我的身上?王爷要是提防何须这样,我也罢我父亲也罢,既然都在你的手心里,捏点由头拉出去砍了头不是更稳妥。”
    “我觉得今日就好,以上犯下口无遮拦,再加之你那父亲又有几项罪状在手里。”李绍收起书,丢在一旁,起身站在林春卯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怕是你以为我在说笑?”
    “我知道你敢,”
    林春卯眨了眨眼,将那些差点滚出来的泪珠子咽回去,话已说出人已惹怒,若真是今天死了,说不定走快些还能看见自己母亲。若真是能看得见她,也不用白白受气的去讨那匣子。
    不过就算今日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有些话总得说个清楚,免得草席裹了还被人吐口水:“如果不是父亲以我母亲的遗物为要挟,我早就跑跑的远远的。”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可并非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林春卯叙说母亲临终时的话,双眼通红的怒视李绍。
    林春卯看到他眼神躲闪,时而下移。有微微倾倒,却顷刻间又退了回去。见他又近了些,近的能感觉到那股热意,林春卯心乱如麻,微启双唇竟也倾了过去。
    “得罪了。”
    不知这是何种感觉,但知道再待下去丢人的会是自己,林春卯转了过去,逃也似的钻进了那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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