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芭蕉被雨打的摇摇晃晃,海棠零落成泥。
    ……
    白骨皑皑,天色沉沉。
    这一战打得毫无悬念,这半年来戎卢几乎倾尽全部兵力,虽最初占据了几座边城,掠了些财物外,其余时间都是被燕军压着打。戎卢人常年游牧,尤擅骑射,缠着打了一段时间的游击,效果仍是不佳。
    如今燕军粮草充沛,兵力十足,接连大败西戎后,对面终是忍不住乱了阵脚。这一战,更是狠狠挫了戎寇士气,将对面残余的兵马包围在青石坡。接下来就是耗到他们主动投降或是军心涣散时再将其一网打尽。
    秦峥看着沉下去的天色,从副将手里接过水囊狠狠灌了一口,希望大雨赶快过去……
    ※
    夜色来临时,院子里再度忙成一片。
    楚瑜产况不佳,痛了一天后,不仅产口未能全开,反倒时有见红。屋内压抑的痛苦呻吟不绝于耳,层云般的帘幔遮的人影影绰绰,太医轮番主诊都有些熬不住,何况一直在阵痛中的楚瑜。
    到了夜里,方才开了六指。几个太医一商量,这样不成,还是要下催产药。
    葵子,当归,牛膝,蒲黄,甘草,瞿麦,以烈酒煮。
    这药下的重,却也是无奈之举。楚瑜产力不足,痛的时间太久了,若再拖下去怕是不等娩出胎儿,先气弱甚至于绝。
    服了药,不过半个时辰,楚瑜就感到腹中剧痛更甚,先是忍了几息,可那痛来的又凶又急,腹中如巨石翻腾,似碾开了每一节脊椎,粗暴的将五脏六腑都往下拽去。
    “痛……”楚瑜只来得及拉住太医袖口,下一刻就被腹中滑痛激的在床上抱腹翻滚起来,惨叫脱口而出,撑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就破了血气。
    “楚大人!”太医也是惊住,几人忙压住楚瑜免得他伤了自己,先是扣住他手腕,继而是脚踝。
    楚瑜腹部高隆,手脚被桎梏,痛的急了下意识挺起腰腹,如此更添腰伤,痛的连半分力气也无。他是实在忍不住,汗水湿了满脸,抻直了脖子,脆弱的颈仰起,半晌哭着道:“秦峥……”
    常平几个亲随忍不住跟着掉泪,手脚却不敢闲着,帮忙擦汗换水。
    太医怕楚瑜咬破了唇舌,卷了锦帛让他咬着,只是楚瑜本就气短,咬住锦帛连一口气都喘不匀,几回险些昏过去,便不肯再咬了。
    宫缩几乎没了间隙,楚瑜脸色煞白,指尖死死绞着被褥,恨不得就这样昏死过去也好。偏又清醒的厉害,连外面的雨打芭蕉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或许也盼着听到脚步声,听到秦峥回来的声音。
    临到戌时,楚瑜整个人已经气若游丝了,他连翻滚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躺在那,短短一口气喘出去,半晌才能睁开眼睛,轻轻呻|吟一声。双腿大张着,肚腹有些坠成水滴状,脚踝被人按出了青紫的痕迹,显得小腿纤细苍白,有些伶仃的可怜。
    他知自己的狼狈,却无心去想,只要能好好的生下孩子,这些痛苦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这过程未免太漫长,长到他开始绝望。战场瞬息多变,他已经不求秦峥能在他生产时赶回来了,只要他能平安就好。
    “楚大人,您忍着些,我给您探看一下产口。”太医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楚瑜想点头,又连点头的力气也无。太医的手伸进去的时候,他还是疼的喊出声来,只是声音嘶哑,也低微,攥住床褥的手指开始痉挛。
    太医摸索了半晌,稍稍松了口气道:“楚大人,产口已经开了十指,可以用力了!”
    楚瑜苦笑,唇角还没扯起,又痛的呜咽。他腰伤已经到了极点,疼的无法动弹,根本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太医们显然也看出这个情况,方才那催产药下的剂量大,眼下已经破了水,若还不生出胎儿,定是凶险。楚瑜身怀双胎,担心腹中另一个孩子的胎位,太医们又迟迟不敢推腹,只能鼓励楚瑜先自己用力。
    楚瑜压在腰侧的手已经泛青,他一手托着腰,勉强抬起了些身子,短短一口气使出,也就脱力倒了回去,反倒是腰腹更痛。这样痛到了子时,胎儿才算是撑开了尾椎,入了产道。
    ……
    青石坡上。
    大军围剿到后半夜,收到了降书。
    秦峥看着降书,对来使冷冷一笑:“阿史那柯罗还算是识时务,回去告诉你们可汗,贵国出尔反尔不是第一次了,这回若不拿出点诚意来,过了今晚哈那草原上就再也没有戎卢了,长生天也庇佑不了你们!”
    来降使者低垂着头颅,指骨捏的咔嚓作响,心中屈辱到了极点,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面前的人是戎卢的噩梦,他被族人绘成青面獠牙的修罗记载在壁画中,满身染血,左手弓,右手剑,撕碎了长天生寄予族人全部的庇护。
    戎卢的勇士宁可战死也不愿这样屈服,可若今晚不降,戎卢精锐尽数折在青石坡,则百年之内再无兴盛的可能。
    秦峥按着戎卢来使离去,抬头看了眼天色,雨仍未歇。可一切已经隐隐看到了结局,戎卢这次就算是降百年之内也不敢兴兵来犯,不与困兽相斗,一来保存了兵力,二来还能顺带狠狠割下戎卢一块肉,何乐而不为。
    “将军!”一个侍卫策马疾来。
    秦峥一看来人,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留在楚瑜身旁的人。火漆封的信,展开一瞬就被大雨湿透。雷鸣刹那,像是劈在脑子里了一样,轰然一声。
    “召左右翼将军,先锋将军,霹雳营将领,虎狼营将领,中郎将,两位祭酒回来!”秦峥脸色沉的可怕,一口气几乎召了大半领军。
    等人来齐的时候,只见秦峥脸色已经比夜色还黑,他冷冷道:“今夜大军不退,明日若阿史那柯罗亲自来奉降书,先退五里。不要撤军,磨一磨那边的性子,他们提什么条件都先压着不必理会。剩余事情交给两位祭酒大人商议定夺,大军不要有半分松懈,给我拖两天。两天之内哪个地方出了问题,直接提头谢罪。”
    祭酒闻言心下了然,众人自当领命。
    秦峥交代完之后,几乎是一刻不停带着亲随在暗夜中策马回城。
    夜雨声急,秦峥心跳如雷,飒露紫迅如闪电!
    卯时。
    常安站在屋子外面踮起脚尖往里看,门吱呀一声打开,却是常平端着盥盆从里面出来。
    常安赶紧上前拽住常平的袖子:“哥!”
    常平瞪了他一眼,道:“瞎晃悠什么,仔细瞧着点院子里的人,这个节骨眼儿上别出岔子。”
    常安脸色有些发白,小声道:“哥,我害怕。”
    “所以才叫你不要进屋添乱。”常平神色凝重,道:“二爷是贵人,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常安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小声道:“天都快亮了……”
    常平转头看了眼身后的屋子,心跟着揪起。
    床褥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楚瑜的手垂落在床边,指尖有些青紫的痕迹,眼下倒是没了多大动静。他也只是艰难喘着,连呼痛的劲儿也没了。之前又生灌了两碗催产药下去,仍是疼,除了疼也没了别的念头。
    一旁太医还在劝着:“楚大人再坚持一些,用点力,已经能瞧见孩子了。”
    楚瑜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听着太医的话,胡乱使了把力气。杯水车薪似的,半点用也没有。胎儿已经撑开产|道,尾椎骨上痛的跟碎开一样,他皱紧眉头疼的低低呜咽一声,歪在床沿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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