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线索探看,便告就寝。
    次日清晨转醒,整个朱雀庄已成灰质。尸骸散乱一地,不忍目睹。
    惟余客房一间,孤立池边。庄内的珠光宝器俱被洗劫,梁庭安的首级放落在废墟显眼处,嘴角有血凝。
    官府尚未赶至,料想她尚在等我。
    西北坡五里路,风口。
    “看见灯盏的白灰,便知是你下的迷烟。”
    “与你无干的事,不想要你看见。”
    “何必呢,如此手辣。”
    “你知道的,刑部发下文书,京都七大捕头正倾巢而出。正是怕他们寻我不见。”
    “拿人钱财,何必夺人性命。”
    “可惜偏在昨夜,这双修罗刀暗自低鸣。便遂了它。”
    后来她告诉我。杀人,并不关修罗刀的难静。而是梁庭安对我有所欺瞒。
    那一夜的刀光,不过是一记明媚的借口。
    燎一把火,以为从此荒成废墟。
    但她不知,待到来年春夏,荒芜池水必会夜莲丛生。蔓而不妖,生之繁华。
    有些迹象是难以消灭的,因为你根本察觉不到。那些,绚美光色下无声滋长的暗涌。
    就像修罗刀出鞘的锋芒,梁庭安看见的,只有强烈的幻觉。
    “虞嬖。我后悔那日赠你刀。”
    “林秀树。我也后悔那夜上/你船。”
    ……
    永照十四年。
    惊蛰日。太湖。梅雨。
    虞嬖被官府追杀,踏水而走。竟无端登上我的画舫。
    官船靠上来,她便潜入我的睡床。
    那夜红烛烧了罗帐,我为她拔出嵌入肩胛的飞刀,眼观锁骨漂亮。我并未碰她,是因为那天我没有带伞。
    那个时候,在无锡柳桥,有另外一个女人撑起一柄油伞等我。我决定娶她。
    ……
    “虞嬖。当夜若是你停下来,夜飞蝠也许就不会死。他不过想说两句话,而你不愿聆听。”
    说归说。其实我知道,人在什么时候生,或在什么时候死,都是有命数的。
    而你在醉生梦死之间彷徨,便失去缘造的也许。
    娘子曾说:缘在命之内,不在命之对。命理可以算计,机缘不可造作。
    倘若遇见中意的人事,切莫强予施求,才落中正情缘。
    “连风声都听不进,我还听他说什么;节气都不待他,我又何必等。”
    虞嬖轻轻念我的名字:“秀,”她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醉生梦死?”
    我想。某个人,倘若迷失彼岸的归宿;便忘来路。
    “虞嬖,我真的烦透你们这些江湖人。分明是你要他死,现在却假惺惺在这念佛。”
    “呵。”笑容轻蔑:“是你老婆宣告的死期,又与我何干?”
    天光赤灰,微风冷冽。远山稀疏,三五枯树。
    季节,真的是很玄妙的时差。该是白露,便捱不到秋分。莲花凋谢,你偏不信白菊。
    无云。仰望孤雁,错过南飞季节。只落彷徨,醉生梦死。
    “在我。倘若上天给一个如愿期限,那该多好。秀,这双修罗弯刀,每夜都嘶鸣。惟独你在身边,才有宁静。”
    永照十七年。
    秋分日。长安城外,东郊。初晴。
    这天虞嬖收起一双修罗刀,并对我讲:
    “秀。不如我们相爱。”
    而这是我第二次拒绝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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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
    过了这烽火台,即是大漠。
    我知道她必会再出现。而我,也必前行。
    她说,她要我们相爱。于是暗处随行。我看不见,亦改变不了。
    去楼兰的路很长,每次累了,我都会停下来温酒。虞嬖可会在暗处对饮?
    两个人相爱,其实是很独断的事情。没有理由,也没的商量。
    虞嬖原本只是个盗贼,自从我把修罗双刀赠给她,她便开始迷恋杀人。也许我真的不该,而我惟恐她又被官兵追杀。
    一直到现在,我都会记得这一幕——
    某天她踏水而行,一袭白衣胜雪,肩上的血渍一路上慢慢滴落,殷红染色。
    在我结婚那日,她没有送礼。反而是我将双刀赠她。
    没有想到的是,她用三年的时光,杀了不少人,斩了不少兵刃。还是斩不断那一夜的情。
    娘子以前说过,在河南开封。有一柄铡刀可以绝情断义。
    可惜,大家都不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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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
    十七日。午时。阴。
    边关。
    城台下跪着不少老幼和妇女。他们都扎着高高的辫子,衣着褴褛。
    风沙不大,他们的嘴角都已风裂,眼睛亦一片猩红。
    手脚并无束缚,却不动弹。
    这群托托尔人,跪了两天三夜。只求官府开恩,让他们见到被俘的青壮。
    活要见人,死或见尸。
    三天之前,苏图的牧马受了惊,打乱官兵的仪阵。苏图被活活打死,鞭子有一辆牛车那么长。
    男人都起来反抗,只回来一个,没活过日落。四人战死,剩余十九人被官兵抓来。说是今日午时斩首。
    老幼和妇女这样无声的跪着。等待或者乞求,煽情仪式。
    而我,亦暂停行路,沉默观望。官兵要看文谍,我便给了。
    再无多言。
    正午。几个黑衣人骑着骏马,提了长枪由城内出。
    我知道,他们是燕云十八骑。
    我便低头行路,不再看望。因为我知道,十八骑所过,必无活口。
    世界上有一种人,天生就嗜杀戮。他停止的一天,是在他被杀的时候。
    “而你不是,虞嬖。”
    “那时我藏在人群中,看见手起手落,血光漂亮。缨枪穿膛而过的时候,我听见一种空灵声音。并没有人哭,也没有人笑。”
    她说:“血花溅落在细沙,这也是有声音的。马蹄踏上去,便留一记深痕。越杂乱,越漂亮。有个小孩被母亲压在身下,是被马睬死的。当时我转过身,看见你的背影。”
    “秀,你根本不敢回头。”
    “我要赶路去楼兰。”
    那一天,其实我还是回过头;只不过虞嬖没有看见。
    一地的尸体,凌乱而狼藉。城台上,高悬的头颅还在滴血。风吹过来,就似江南的梅雨。
    风停的时候,血也干涸。地上的残痕,已被细沙覆盖了。
    她站在荒芜的沙丘,背着一双修罗刀,身形纤瘦。
    大漠的月色,苍凉。
    “我去找木料,升一堆火。”
    “不必了。我不冷。”
    “呃……要的。天寒。”
    其实生火是我想温酒,并非担心她的冷暖。一个冷暖不知的人,你担心她也没有用。
    而我回来时,她已不在了。
    惆怅独饮。恍然间听见远处飘来的驼铃,竟想起家中的昙花。
    我是一个工匠,我的名字叫林秀树。为了一记剑魂,我必找到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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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
    秋分过后的第十一天。
    大漠下了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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